跨入鎮子的那一刻,殺人兇手不言自明。
黑霧洶湧在鎮子的一角,被虛影的牢籠束縛,翻滾不歇,又逃脫不去。
“那裡是王員外家?”齊金玉随手拉住路人問路,得到肯定的回答。
普通人看不到悲鳴不息的濃黑煙霧,粉牆黛瓦構築的屋舍鋪排數十畝,是鎮上最富有的象征。
齊金玉站在粉牆外,昂着脖子眺望堆疊到雲霄的黑霧。
“近看更誇張了。”他啧啧歎道,“這得有十七八個怨鬼吧?”
晁非沒回答他,抓住他的腰帶往小巷一轉,正門口走出兩個小厮打扮的人。
“大白天的,少爺又犯病。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搶着去他那當值。”瘦高個的小厮龇牙咧嘴,眼眶一片青紫,很顯眼的一個拳頭印。
他蓦然壓低嗓音,“你聽說沒有,前一個在少爺那當值的,壓根不是失足落水。那麼淺一個池子,還能淹死個大男人不成?你說他不會是被發邪病的少爺打死的吧?七竅流血啊,死相可慘了!”
另一個小厮捂着頭:“别說這個了,你趕緊地把道長請來,我去找大夫,晚了又得吃教訓,死得不比七竅流血好看。”
兩人灰頭土臉,各走東西。
“可以放手了師尊。”角落裡,齊金玉勾回自己的腰帶,“咱倆鬼鬼祟祟的,被發現了可解釋不清。”
晁非像沒聽見,不冷不熱道:“那兩人身上有魔修印記。”
齊金玉剛想“嗯”一聲,晁非又道:“元嬰以上的水準,刻印得很隐蔽,你感覺不到很正常。”
齊金玉把“嗯”吞了回去。
晁非擡頭看普通人看不到的“黑雲”。
怨鬼在雲間不成形狀,這裡已成為熔煉怨鬼的丹爐。
齊金玉踮起腳,像是要更近一點地去看:“魔修裡才幾個元嬰?跑這麼偏的地方來作威作福?”
晁非也不明白。
魔門内亂之後,魔修所剩寥寥,均已歸順現任魔尊。
魔尊與仙門有舊,仙門守衛人間界,魔尊便下令魔修不得禍亂人間界,有違者挫骨揚灰。
至今兩百年,閑雲水心閣發布的除祟任務裡,都不見魔修的蹤迹。
突然有魔修貿然違逆魔尊,實在奇怪。
但也是因為這次有魔修插手,才能解釋為何閑雲水心閣沒有收到鎮子結界傳遞的警戒信号。
和一根筋的妖獸祟物不一樣,魔修手段千奇百怪,仙門結界防不勝防。
更不要說,眼前的熔煉術,齊金玉從未見過,仙門探測不到也能理解。
齊金玉隐匿在袖中的手指敲打着陳舊的單孔竹笛,那是扶風林弟子特有的傳訊靈器。
得趁師尊不注意的時候,聯系魔尊問問情況。
至于眼下……
不說藍花立場不明、實力不明,又冒出一個祭煉人魂、明顯壞蛋的元嬰魔修,總覺得師尊又要趕人,且趕人力度絕對比之前更強硬。
要麼再哭兩句?
齊金玉醞釀醞釀,雙耳先被一道慘叫刺痛了一下。
誰啊!哭得比他還情真意切!
屋頂上不知何時起站了個男人,披頭散發、衣帶散亂。
他雙手抱頭,神經質地扒着頭發,指縫間已有許多斷發。
“你們看到了嗎!”男人翻着眼往上看,“都是鬼!鬼來找我了!哈……小茵來找我了!”
李家姑娘,單名一個茵字。
齊金玉和晁非蹬上圍牆,潛入暗處,看院落裡慌慌張張的人群。
“都愣着作甚!還不快把少爺架下來!”中年男人一身華服,想來就是王員外了。
“馬上馬上。”管家做派的人在旁點頭哈腰,轉頭沖梯子上的人頤指氣使,“動作都麻利點!”
可上了梯子的護院進退兩難。
“都别過來!都别過來!”屋頂上的男人踩碎好幾片瓦,“你們是人是鬼!不,不,不,哪來的人?都是鬼,全都是鬼!都來要我的命!别過來!都别過來!”
王員外立馬道:“去把人打暈了扔下來!”
“不要!别過來!啊!我殺了你!殺了你……”男人嗓音尖銳,又忽然沙啞,“殺了……殺了……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小茵……”
喊聲戛然而止。
膽大的護院捏暈了男人,扛着男人下了屋頂。
王員外拂袖而去,後背上是和管家、護院一模一樣的魔修印記。
齊金玉細看幾眼,莫名感覺熟悉。
還不及仔細辨認,一股古怪的氣息靠近。
像是陰暗潮濕地蟲豸絞纏,又像是黃泉忘川下白骨堆積。
冰冷的、黏膩的、壓抑的……各種和死亡、腐爛有關的形容詞,充斥在這股氣息之間。
齊金玉不受控制地循着氣息望去。
長街上,有一個人在朝這裡走來。
人群川流,獨他一目了然。
一瘸一拐的雙腿、背曲腰弓的身體、暗灰色的破舊大褂、垂着厚重黑紗的帷帽。
自行分開的人群明明不在看他,卻給他空出足夠的縫隙,讓他得以拄着枯瘦的木杖,笃笃而行。
他像是一個妖鬼,與人類格格不入,又不被人類所察覺。
這人實在奇怪。齊金玉不覺多盯了幾眼。
“有何不對?”
耳邊,突然傳來晁非的聲音。
齊金玉“啊”了一小嗓子,眼神一偏移,看到了怪人身邊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