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看祝君酌的臉,齊金玉下意識唏噓物是人非。
當年多可愛一孩子,究竟是跟誰學的,每天左臉寫着“冷嘲”,右臉寫着“熱諷”,中間還豎着一行字“都聽我的”。
祝君酌留意到齊金玉的目光,勾唇一笑:“問題都有答案了?”
任務裡的問題姑且都有了解答,剩下的女屍案,再過幾天也會有閑雲水心閣将結果傳回。
祝君酌理所當然道:“既然都結束了,就跟我回去。”
劍修銳氣太重,“都聽我的”四個大字鐵畫銀鈎,似有了實體。
齊金玉梗着腦袋:“再怎麼說,我也是跟我師尊回去。”
祝君酌沉下臉:“你當真不跟我走?”
齊金玉更倔:“不。”
“好。”祝君酌咬字很重,“那我跟你回去。”
齊金玉:“……”您還記得您是峰主嗎?
晁非背景闆似的毫無意見,得到藍花同意後,公事公辦地給藍花布上定位靈力,記入閑雲水心閣妖鬼錄,往後如有謀害人命之舉,閑雲水心閣可以第一時間定位到藍花。
三人氣氛詭異地回了扶風林。
齊金玉像被火燎了一搬,急吼吼去弟子錄刻上名字,坐實了赤離峰主名下大弟子的身份,才安安心心爬回赤離峰。
扶風林伫立中洲上千年,五峰布局從未變過,峰頂風景也年年相似,除了熟悉的屋舍裡已看不到當年的陳列。
還是齊青蘭的時候,師尊林照主動把唯一的徒弟安排在離自己最近的屋舍。
等齊青蘭成了齊金玉,齊金玉更主動地奪下同一間弟子居。
當然,也沒人跟他搶。
他熟門熟路地去管事弟子處領來枕頭被褥,鋪床疊被順手得要死,連八仙桌上的茶杯放幾隻都仿佛提前預想過,回家不過如此。
等晁非糾結完、準備來搭把手時,齊金玉的屋子就如有人在裡面住了三百餘年。
祝君酌倚在門框上,涼飕飕地盯着齊金玉忙前忙後——他打死也不會幫看中的弟子在其他峰搭窩。
等晁非來了,他眼神溫度又低了三分:“到現在才來看你徒弟勤勞成什麼樣子嗎?”
說到“你徒弟”三個字時,尤其的怪聲怪氣。
晁非的腳停在離弟子居一尺遠的地方。
齊金玉從房裡探頭:“師尊不進來嗎?”
晁非回避齊金玉與祝君酌的視線:“進來作甚?”
齊金玉撓頭:“師尊不是來找我的?”
晁非拒絕回答。
祝君酌倒是不高興了:“我在這站了這麼久,怎麼就沒聽你問一句了?”
齊金玉額角一跳:“您都站門檻上了,往裡一步就能進屋。”
祝君酌眼神往外一撩,落到晁非那邊,問的卻仍是齊金玉:“你這是同意的意思?”
不等齊金玉回答,晁非扭頭就走。
齊金玉擡腳要追,被祝君酌當門攔截,直接帶回屋内。
哪有在别人峰上這麼嚣張的!
但一想到自己過往在秋素峰上也挺狂妄,齊金玉心裡哼哼唧唧,倒上兩杯冷水聊作待客。
其實也沒什麼一定要說的。
十年間,一遍又一遍地問,一遍又一遍地說,一直沒有交談出一個友好的結果。如今齊金玉拜入赤離峰,更不可能給祝君酌一個理想的回答。
祝君酌坐在位置上,灌下一杯冷水後,又續上一杯。
他好像隻打算坐在這裡,看着齊金玉。
——齊金玉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到,用力地打了個冷戰。
兩人随便聊了幾句,無非是十年間颠來倒去的幾句對話,誰都預料得了下一句。
好不容易把人請走,暮色已至。
齊金玉點起一支蠟燭,在無人的屋子裡,他思考了會兒,開口道:
“長鴉。”
燭火映照下,他模糊的影子膨脹開來。
房間裡突兀地出現金屬清脆的撞擊聲,影子裡延伸出萬千觸·手,黑色的、搖曳着的細長影子混亂錯雜,響應齊金玉的召喚般,碰撞出更多的、類似于玉碎的聲響。
任何一名仙門修士在場,都能認得出來,這是仙門基礎課第一課就當衆展示的上任魔尊齊青蘭的武器。
可惜,仙門無出其右的靈力籠罩在齊金玉所住的弟子居之上。沒人能透過這道靈力屏障看到屋内的異象,甚至沒人能意識到這裡突然多了一道靈力。
影子裡鑽出的玄色鎖鍊親昵地蹭在齊金玉膝前,看不出一點課堂上所描述的狂暴。
齊金玉用食指點住鎖鍊:“去找人。”
鎖鍊像人一樣點點“頭”,溶回影子。
燭火搖晃,齊金玉把杯中最後的冷水喝完。
影子恢複原狀。
隻有他知道,張開的長鴉在地底下延伸、延伸、不斷延伸,數不清的黑色鍊條伸向中洲各個角落,又在找到某個人後,迅速收攏在同一個位置。
不是魔尊處理公務的流花宮,也不是魔尊休息的後院。
借用長鴉的“眼睛”,齊金玉看到了一片荒蕪。
身着青灰色長衣的男人坐在枯石上,眼中空無一物。
而在一聲融入長風的鎖鍊響動後,男人的眼珠活過來了。
他瞳孔微微轉動,視線觸及到影子中的小漩渦時,些微頹垮的肩膀稍稍正了些。
“有事?”男人的嗓音與他的相貌一樣,有一種說不出年齡感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