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鐘靈殿。
齊金玉複生後,去找的第一個人就是宋青雨。
就好像,林照隕落、卿良飛升後,宋青雨便是他最信任的親長。
未至扶風林,齊青蘭的心髒不受控制般劇烈跳動。
如此熟悉的,與慌亂、緊張、恐懼都不一樣的,無法言說的情緒。
他攥緊了衣襟,在全身戰栗中,沖開混沌的“死亡”年月,回憶起很多年前同樣的感情。
和晁非出生在顧凜城的那年一樣,是林照嵌入他魂魄中的碎片瘋狂湧動,拼命地想告訴他,師尊就在這裡。
他見到了宋青雨。宋青雨說:沒錯,是他找晁非成為赤離峰峰主。
宋青雨還問:你想見他嗎?
齊金玉忘了是從哪句話開始走神。
過快的心跳早就平複,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撞擊着,他楞楞地聽了會兒心跳,在片刻放空中感覺人間界的陽光着實溫暖。
于是,他看向了窗外。
身着赤紅長衣的峰主恰巧經過半開的木窗,窗外樹影橫斜,光影之間,紅色的小痣比萬物璀璨,齊金玉瞬間被陽光灼燒到眼眶酸疼。
峰主是來找門主彙報任務的。
齊金玉慌不擇路,隐去身形,低下頭,鬼鬼祟祟地聽紅色的峰主無波無瀾的嗓音。
峰主話少,彙報得也快,三兩句就概括完了全部。
說完後,他卻沒有馬上離開。
宋青雨問:怎麼了?
和林照不太相似的、齊金玉尚未熟悉的嗓音說:沒什麼。
三個字足夠冷淡,說話的人也面色冷漠。
齊金玉偷偷摸摸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正打算離開的峰主眼睑半垂,目光落在空空蕩蕩的座椅上,停留了短暫的一息後,便徹底離開。
空空蕩蕩的座椅上逐漸顯出人形,齊金玉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他好像,看到他了。
不止是齊金玉感受到了師尊的存在,師尊也許也感受到了齊金玉的存在。
所以,跨入鐘靈殿的那一刻,以齊金玉的身份第一次領到群仙盟任務的那一刻,在任務中擊殺妖魔鬼怪的那一刻……無以數計的刹那,魂魄裡騰起獨屬于火靈根的熱度,烘燙到心跳錯亂。
拒絕了他無數次的師尊,一直在關注着他。
沒有任何理由,也不清楚任何理由,仍舊要關注着他。
齊金玉借由混亂的心跳,拼命讓自己深信如此。
即便晁非在此刻面對他的問話,隻回答說:“路過。”
齊金玉輕笑一聲:“從扶風林路過鐘靈殿嗎?”
晁非不看他:“回群仙盟交任務而已。”
齊金玉道:“閑雲水心閣離鐘靈殿挺遠的。”
晁非從上到下都僵住了。
他一開口,率先咬住下唇。
齊金玉歪靠在桌邊:“師尊,說來見我也可以哦。”
“我與你當時并不相識,為何要見?”晁非硬聲道。
齊金玉擡頭想了想,沖晁非一笑:“因為我對師尊而言,獨一無二。”
*
……然後被趕了出去。
就算被戳中心思,也不用那麼生氣吧。
齊金玉摸摸鼻子,在門口蹲了一會兒,往上的嘴角慢慢變得平直。
他并非一直那般自信。他用種種迹象揣測晁非的内心,但揣測就是揣測,晁非沒有開口前,都成不了定論。
追逐着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有記憶的一方難免惶恐。
他無聲地歎了一口很長的氣,沒運轉靈力的雙腳開始發麻。
屋裡的人很久沒有動靜,齊金玉起身甩了甩腳腕,默默回了自己屋。
——明明有些話是師尊說的。
三百多年前。
祝君酌化名祝小酒,進入秋素峰已有數年,在掌握基本功後,開始學習淩秋劍意。
卿良和尚情時常在外,教導祝君酌劍術的主力軍反而成了齊青蘭。
祝君酌幼年在祝家學過點本家劍法,練起淩秋劍意,總有幾處和祝家劍法相混。
齊青蘭糾正不來,幹脆嘗試把祝君酌記得的祝家劍法融進淩秋劍意的前三式,在争得卿良同意後,改了祝君酌的劍法書,幾年下來,倒也讓祝君酌練得有模有樣。
“手擡高一點。”
“轉身動作要快,要快,呼地一下就過去,不要停頓。”
“啊對對對,就這裡,重心往下,嗯?下不去?嗯……聽我的,你要發揮想象,咚地就下去了。”
“什麼是咚地一下?總之就是……唉,你看我動作吧。”
齊青蘭授課語言抽象,但動作達标,勉強可以稱之為過得去的劍術先生。
笑聲伴着沙沙的腳步聲響起。
齊青蘭示範完動作,收劍回身,驚喜道:“大師兄怎麼突然回來了?咱們得有好多年沒見了吧。”
竹風正起,來人左手擡起,把吹亂的鬓發理好,堆疊的衣袖間,用細線纏繞在手腕上的一顆紫牙烏半隐半現。
那是明氏皇朝開朝皇帝曾經佩戴的紫牙烏。皇帝之姊戰死沙場後,皇帝把紫牙烏送給了姐姐年幼的孩子,并把自己幼時生活過的臨溪城封給了他。
紫牙烏給予孩子在皇朝的永世平安,哪怕孩子走上修仙的道路,臨溪城也是孩子永遠能夠回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