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想太多事,想多了,容易忘記别的重要的事。
比如此刻。
黑色的鎖鍊從影子中刺出,圈住十尺之外的灰色身影。
害他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被長鴉捆住,害他暴露身份的元兇巨惡匆匆趕來。
謝璆鳴刹住腳步,手臂搭在黎歌肩上喘氣,一擡眼看清齊金玉身邊的晁非,頭腦空空地“啊”了一聲。
啊你個頭。齊金玉暗啐。
這才拜師幾天啊,就要當不了齊金玉了。
齊金玉無聲地“嘁”了一句,一轉身,影子裡的鎖鍊嘩嘩作響,他在能扯斷他神經的響動中努力微笑:“師尊,把齊青蘭前輩當奮鬥目标,不觸犯群仙盟律令吧?”
夜間最昏暗的時刻已過,天邊将熹,鎮子籠罩在一團灰蒙蒙的光裡。
晁滿鼻梁側面的紅痣在灰色中略顯衰敗,他瞳孔微微顫抖,下颚繃得很緊,顯然不相信齊金玉的鬼話。
齊金玉也想,信了才有鬼。
仙門可以有很多人不知道,謝璆鳴習慣叫齊青蘭為齊小草。
但仙門大多數人都知道,齊青蘭影子裡有玄黑鐵鎖名曰長鴉。
長鴉無可複刻,再怎麼喜歡、憧憬、崇拜齊青蘭,也沒人能仿造出長鴉二代。
當然,仙門弟子還是不要喜歡、憧憬、崇拜齊青蘭比較好。齊金玉抽了抽鼻子,發自内心地如是想道。
晁非始終沒有回答他,夜風長長短短地吹着,細碎的頭發吹到了額前,覆蓋住一絲一縷的瞳光。
齊金玉越來越不安:“師尊……”
“當不得閣下的師尊。”晁非冷淡道。
連風聲都壓抑。
謝璆鳴自認做錯,扯了扯長鴉鎖鍊,拽出捆住黎歌的一根,弱聲弱氣道:“我先處理一下。”屏住呼吸悄悄溜走。
走到一半,又覺不好,強撐出莊主的溫和笑臉,客客氣氣問崔不教要不要一起回避。
崔不教對氣氛的變化莫名其妙,她既不明白齊小草和齊金玉的關聯在哪,也不明白那根黑黑的鎖鍊代表着什麼,但見齊金玉笑臉牽強,幹脆應了謝璆鳴的意思,給這師徒二人留下空間。
至于那些惡鬼和枉死鬼,遭不住長鴉氣勢強悍,一個個趕緊想通、趕緊消失,沒一會兒,院落裡隻剩晁非和齊金玉。
晁非扭頭就要走。
“師尊!”齊金玉也顧不得隐藏不隐藏實力,一步瞬移,攔在晁非面前。
晁非壓下怒氣:“閣下莫不是想仗勢欺人?”
“我沒有,師尊,聽我說……”
“閣下既有自己的師尊,還是不要亂叫的好。”
屢屢被打斷,齊金玉擡高了音量:“晁非!”
晁非一怔。
“你當真一點都不認識我?”齊金玉軟下聲音。
晁非半阖着眼:“前代魔尊齊青蘭,自是讀到過的。”
“我不是說這個!十年前——”齊金玉深吸一口氣,“十年前,我就在門主屋中,你看到的空椅子上,坐的是我。”
“我不記得什麼空椅子。”
“那我踏入鐘靈殿的那一天,你又是來看誰?”
“我說過,我隻是路過。”
齊金玉捂住臉,又慢慢垂落下手:“你說的話,你信嗎,師尊?”
“别叫我師尊!”晁非也顯出急色,但他很快收斂情緒,“我不是你師尊。”
“對。”齊金玉點頭,“是,沒錯,我師尊叫林照,隕落于三百年前。三百年前,我就沒有師尊了。”
他歎息一聲:“可我為何要拜你為師呢?”
晁非下唇肉有一小處凹陷,依稀可見牙齒狠狠咬住。
齊金玉又道:“我原本不想這麼早說的,我以為我可以當很多年的齊金玉,等到你接受我,也等到你相信我。”
說着說着,他嗤地笑出來:“可我突然發現,我等來又有何用?”
晁非下唇的凹陷處有了松動。
齊金玉道:“師尊,為什麼激動?因為我欺騙了你?還是說覺得我戲弄了你?可如果是其他人欺騙你、戲弄你,你生氣嗎?也會這樣生氣嗎?”
晁非喉結滑動,卻一字不說。
齊金玉垂下眼:“因為是我,所以你才這樣,對嗎?你不說話,我就當是這樣。”
晁非咬出每一個字:“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就是林照。”
*
晁非拂袖而去,齊金玉沒再阻攔。
揚起的衣袖幾乎掃到了齊金玉的鼻尖,齊金玉摸了摸鼻子,慢吞吞跟在晁非身後。
晁非走得快,齊金玉走得慢,沒多久,齊金玉就看不到晁非的背影。
齊金玉順着長鴉的指引找到謝璆鳴。
謝璆鳴靠在鎮門口的石牌樓下,見齊金玉走來,慌忙直起身體:“怎麼樣?”
“我也說不清這算怎麼樣。”齊金玉卸力般靠上牆,又順着牆滑坐下去,坐在黎歌旁邊。
他沖黎歌揮揮手,有氣無力道:“又見面了,咱們好久沒見了。”
灰袍人不聲不響,連喘氣的幅度都不明顯,像個被鎖鍊捆住的雕塑。
“他一直都這樣?”齊金玉仰面瞧謝璆鳴。
謝璆鳴“嗯”了一聲。
齊金玉轉腦袋:“崔前輩呢?”
“你師尊剛路過,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看,她跟上去……談心?”
齊金玉嗤道:“兩個沒嘴的家夥,有什麼好談的。”
謝璆鳴嘴角抽了抽:“你是不是連帶你師尊都罵了?”
齊金玉答非所問:“我心情不好。”
謝璆鳴閉嘴,倏爾道:“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