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青蘭意識混沌。

他隻記得自己被扔進了血池。

池下深不見底。他想盡辦法卻浮不起來，隻能任由自己下沉。

血池的水很嗆鼻。他罵罵咧咧兩句，一張嘴，腥臭的水糊滿嗓子眼。

很受罪，還一時半會死不了。

更難過的是，池子下很吵。

嘩啦嘩啦的鎖鍊聲遊蕩在他身邊，他很艱難地睜眼，模模糊糊看到透明的老鬼在說話。

老鬼語速很快，像吟唱一段古老的咒語。活在當下的齊青蘭隻能說：别念了，我頭疼。

當然，齊青蘭淹沒在池水中，說不出話來。

透明的老鬼繼續念，水流中的聲音拐彎變形。

齊青蘭又想，等我死了，是不是也能跟祂一樣說話？

話說，怎麼還沒被淹死啊。齊青蘭不解。

能上天入海的修士被淹死當然很好笑，但他掉入池中後，便無法運轉靈力，與普通人無異。

而一個浮不出水面的普通人，沒可能在水裡活這麼久。

齊青蘭吐出一圈泡泡：也不知道謝璆鳴他們如何。

那假扮明淵的家夥屬實逆天，一旦認真起來，整個秘境的弟子加起來，怕是無法在他手底下走過三招。

謝璆鳴他們不會也被扔下來泡溫泉吧？

有一說一，這溫泉燙了點。

齊青蘭想問老鬼，這溫度有辦法調低嗎？

下一刻，涼入骨髓。

寒氣似綿針，趁人不注意，便紮入骨血肺腑。

才适應了火海的齊青蘭一時目眩，喉嚨抑制不住地呻·吟出聲。

隻這刹那的意識模糊，血池底下暗潮翻湧。

黑影盤旋，尖銳的笑聲不絕于耳。

齊青蘭依稀看到一張發青的臉，那臉便獰笑着鑽入他的眉心。

完了！

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遲了。識海中意識拉扯，争先恐後要覆沒屬于齊青蘭的神魂。

比魔氣更詭谲、比鬼氣更陰冷，詭異的氣在識海間沖來撞去，齊青蘭隻覺三魂六魄都碎了大半。

不行……

就是死，也不該被奪舍。

齊青蘭清明一瞬，複又消沉。

他能做什麼？

提不起靈劍，動不了靈力，宛如廢人一般，被封印在血水之下。

鐵鍊纏上他的手腳，齊青蘭冷得阖上眼。

蓦地，金色光點閃爍。

是逐水劍嗎？

不是的。

他閉上了眼，早就看不到逐水劍的模樣。

是識海中的金色光點，似流螢飛轉，飄搖在黑影之間。

齊青蘭的神魂莫名感到溫暖，伸手接住一點金光，那金光便光芒萬丈。

金色的光與黑色的影互相撞在一起，震蕩得齊青蘭頭懵眼花，不多時，便失去知覺。

可昏睡中，也不得安生。

刀槍劍戟，兵刃相擊，仿佛置身于不死不休的戰場。

是謝璆鳴他們嗎？

他們還在和“明淵”抗衡嗎？

白色的靈光沖破黑暗，熟悉的交談聲若隐若現。

誰在說話？

你是誰？

還有你、你們、許多人？

齊青蘭渾渾噩噩、懵懵懂懂，本能地想靠近一些人。

為什麼要妨礙他？

為什麼要阻止他？

為什麼要攻擊他？

他要去找人。

找誰？

不重要。

他要去找人！

嗡嗡聲響充斥雙耳，齊青蘭神智混亂，僅憑本能揮舞着什麼。

他要向前、繼續向前、走向……

該走向哪裡！

混亂無序、雜亂無章、想不明白。

他要……

“齊青蘭！你當真要所有人的命、當真要毀了人間界嗎！”

耳邊戾喝，似平地驚雷，炸開雲霧。

齊青蘭撥開雲霧，雙眼終于看清了面前。

黑鎖沉沉，吞天食日。

好嘛，原來壞人是自己啊……

齊青蘭想笑又想哭。

沉黑的鎖鍊遲遲得不到指令，自發暴動。

齊青蘭眼神掃過斷石殘垣，對着閉上眼的謝璆鳴笑了笑。

随即，飛鎖倒轉，萬刃穿身。

*

謝璆鳴眼皮顫顫，猶豫再三，睜開了眼。

視線中，黑鎖已逝，各路弟子探頭探腦，在看一個滿是窟窿的人。

千瘡百孔，就連那張臉，也分辨不出舊日的五官。

“青蘭！”

上空一道哀鳴，紅色的身影墜崖般跌落。

從來冷冰冰的赤離峰主跪在窟窿人身邊，伸出手，卻不敢觸摸。

“青蘭？”林照試探着叫了聲。

無人應他。

林照在沉寂中窒息，語不成句，音不成調：“青蘭，醒醒，醒醒啊青蘭……青蘭，疼不疼？快告訴我，疼不疼？青蘭、青蘭說話啊，青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