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芸說到這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瑟縮,似乎回憶起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
她整個人像痙攣一般不住地抽搐,十根手指頭失去自主控制的能力糾纏在一起。
隋月明見狀連忙安撫道:“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莊姑娘,你已經替她報仇了,對嗎?”
“對......我報仇了。”莊芸一把揪住隋月明的衣袖,眼裡的淚如同碎星爆發出灼人的亮光,“我剁了逼迫她成親的張良生!可是,可是我鬥不倒春光樓,如果當時我能追上她......”
莊芸似乎又看見那條湍急的護城河,看見檀香被突然出現的蒙面男子拖拽着帶離漁船。
“你放開我!!”
“放開?你一個畜生東西還敢背叛樓主!我這就抓你回去和樓主交差。”
檀香瘋狂地掙紮,嘶吼,拳打腳踢,微弱力量卻未撼動半分,依舊如同某種畜生一般被人拎着走。
但那一瞬間,莊芸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思,在糾結,在遲疑,她不敢踏出那一步,也不敢和春光樓對上,她還想活着,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或許以後能給自己贖身,或許能換個城市生活,或許能隐姓埋名重新......
那麼多個或許以後,她想她或許瘋了。
——莊芸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沖了出去,趁那蒙面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狠狠将刀子插進他的後背,鮮血的鐵鏽氣息頃刻間灌滿喉嚨和鼻腔。
她嗚咽着,含糊說道:“快跑!”
跑回你的京城去。
跑出困住你的囹圄。
“多謝!”
檀香說了感謝,她轉身毫不遲疑地奔跑,将所有的驚慌都抛之腦後,她的胸腔充斥着狂風,肺部幾乎要炸開,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爬上城樓,翻過圍牆,如同一隻輕盈的鳥兒,振翅飛了出去,飛向她夢寐以求的地方。
撲通。
那是很細微的一聲響。
莊芸把蒙面人虛弱的身體砸在地上的聲音掩蓋了這細微的一聲響,她隻顧着抓住刀,如同抓住某種救命稻草。她知道要是這個人活下去,她就會死。
這不是莊芸第一次想殺/人,卻是莊芸第一次殺/人。
胡亂幾刀利索地插在蒙面男的心髒上,莊芸眼睜睜盯着他咽下最後一□□人氣。
等一切塵埃落地,她洩力般起身,丢下刀子踉踉跄跄爬上城樓,她笑着,想檀香應該自由了。
她的船兒是否載着她出航,她又是否能目送她駛向遠方。
莊芸終于上了樓,她低頭望去——然後,目眦盡裂。
那片湍急的護城河血色彌漫。
本該是河水的地方,詭異地出現了一支漁船。
它靜靜地在水花裡打着旋兒,突兀的桅杆直指青天,如同一柄長矛,貫穿了檀香的身體。
“她能逃到哪裡去呢?”莊芸喃喃道,“無雙城每一處都是春光樓說了算,她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我也活不長久。莊芸清晰地意識到這點,她想,我總得做點什麼,也替檀香做點什麼。
莊芸想起檀香同她說過:“我不願嫁她,但樓主說張家必須要有人盯着,我是他最好的一等貨,所以他們逼着我和張良生成親!我本以為無非是換個地方做妓,可你也知道張良生連畜生都不如,他拿我多年的積蓄去賭,還将我做籌碼同别人......姐姐,我實在是受不住了。”
她自知對上春光樓無異于蜉蝣撼樹,實在鬥不赢了。
可張良生卻不同,莊芸知道他賭性成瘾,已經是樓主丢棄的廢子。
這樣的人,她敢去碰一碰。
于是莊芸背上檀香的屍體——那是薄薄的一副枯骨,沒人知道身體的主人從前是多麼顧盼生輝——順着河道,她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停在莊白氏的面前。
“娘。”她跪在莊白氏的腳邊,面無表情,“如今我在樓裡的地位已經比從前的檀香更高一籌,未來定能見到樓主,到時候我會求他給你和兄長更多的錢。”
莊白氏眼中閃過貪婪:“我倒是不知你有這麼懂事?說吧,想要什麼來換。”
她們骨子裡是一類人,要想求什麼,就用什麼等價交換。
莊芸溫順地垂下眼,面不改色撒謊:“我殺了檀香,卻動不了張良生。”
“你要我殺了城主的兒子?當真是好大的狗膽。”
“我雖才入春光樓不久,卻也聽聞他已是窮途末路,樓主厭棄之情樓裡人自然也都知道。況且張家如今氣焰愈發嚣張,日後隻怕是想将樓主踩在腳下,樓主背後是京城,自然能夠脫身,可娘呢?”
“你在威脅我?”
“怎麼稱得上是威脅!不過是把裡面的實情掰碎了同娘講清楚,但若娘能助我一臂之力先一步除掉張家兒子,便再無後顧之憂了......”莊芸仰起頭,笑得偏執而瘋狂,“況且此恩,我定終生不忘。”
安靜良久,她總算等來了那句陰森的,帶着死氣的“好”。
莊芸跟着她娘第一次走進那間血腥味的地下暗室,她面不改色踏過無數慘死的屍首,将檀香的身體安置在椅子上,同她一起迎接張良生的到來。
慘叫,狼嚎,哀求,哭泣,直到她的耳邊突然萬籁俱寂。
她如同看了一場皮影戲,戲卻在最高潮部分戛然而止,她從其中猛地抽離,看着男人剩下半截的身軀,隻覺得索然無味,未到興處。
“滿意了嗎?”莊成站在她的身邊,不懷好意,“相公和他的情人都被你弄死了,你真狠啊。”
“狠?”
莊芸想起自己經曆過的一切,覺得好笑。
她抽了抽嘴角,擡腳經過莊成時低聲耳語道:“若我真狠,當初你就該死絕在那河裡,永世不能翻身了,蠢貨。”
不顧莊成的咒罵和莊白氏的阻攔,她快步走到張良生的身邊,蹲下撩開他被血水打濕的長發,半是譏諷半是作戲:
“良生啊,我說過害我傷心的人會被狼咬死,你為什麼不信呢?”
其實那個瞬間,她真正想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