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打起簾子,剛進門就隐約聽到内室有動靜,想着沒準是蟄蟄在午睡,他偷偷壞笑,蹑手蹑腳打算去吓一吓她!
褚辭玉悄悄走進去,還沒進到内室,就看到地上逶迤一路的男子衣衫,他心裡咯噔一下,還沒等想好這是不是宮中侍衛觸犯宮規、自己要不要悄悄退出去,就聽到一聲女子嬌吟——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似乎所有思緒在一瞬間停住,他呆愣愣得下意識擡頭,透過珠簾,清楚地看到寝殿内大床上的一切……
……
褚辭玉立在那裡,眼前的畫面将整個意識瞬間擊穿,虛軟得讓人站不住,又僵得讓人動不了。
咽喉被死死扼住,難以呼吸,冰冷的風就從胸膛呼嘯着猛烈穿過,寒意從胸腔開始,蔓延上下,寒氣如刀,剮得心頭嫩肉鮮血淋漓。
眼前的景象過于刺激,他幾乎感受不到心跳,耳邊卻又傳來咚咚的響聲,像殘垣裡的破鼓,一聲聲發出毀滅前不甘的哀嚎。
……
褚辭玉目光中劃過痛極的自嘲,他怎麼會蠢到以為這是侍衛與宮女私下暗通款曲?就算有,也不可能敢在長公主的内寝堂而皇之地行事。
他其實真的不蠢,隻是聽了太多阿娘告訴他的故事,就傻傻地信了,雖然察覺到了啟蟄最近的心不在焉,但愛情話本子裡,主角怎麼會有第三個人呢?怎麼會呢……
對心髒的感知似乎又回來了,隻是夾雜着撕心裂肺和不可置信的劇痛。
……
褚辭玉渾身都冷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看完了這一場漂亮的春宮,連呼吸都帶着冰涼。
很奇怪,從最初的痛徹心扉看到現在,他的心情居然并不是想撕了爬床的蘇傾,又或是聲嘶力竭地控訴啟蟄,隻是有點後悔。
——為那麼仍殘留的一絲尊嚴,他不願意說,他簡直後悔死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在殿外多聽一聽?
如果他不被心裡的喜悅激動沖昏頭腦,而是細心留神,提前聽到動靜,沒準因為一些愚蠢的懷疑,就不敢進了。
皇天後□□鑒,他是那麼……那麼愛啟蟄啊……
愛到不想面對。
如果啟蟄真的隻是玩玩,為什麼要對他有許多特殊,讓他從愛慕中生出虛妄,如果也有幾分心動,那為什麼不掩飾好了,騙他一輩子呢?
實在殘忍。
像是見證了一場美夢幻滅。
自小無憂無慮的少年在血腥的戰場上見到了那個讓萬千人憧憬敬服的少年,原本隻是仰慕,卻在長日相處中一點點變成慕、傾慕。
從最開始隻是遠遠看着就能心滿意足,忍不住一點一點去接近,讓那人也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不同的人。
等到終于有機會能抛開所有人單獨與他相處,卻發現他不是“他”……心頭一顫,繼而被其他情緒填滿,從心底傳來的聲音是狂喜嗎,否則為何會那樣難以自抑?
他放任着自己的心情一點點變成愛慕,從小被稱為水晶心肝的人頭一次生出貪婪的情緒,學會了做一些自己曾經不屑的勾引之事,做盡了所有他以為永遠與他無關的舉動。
借那一次讓自己在她面前與衆不同的機,他終于讓對方相信自己的無害、戀慕,讓他在萬千個仰慕“他”的人裡,成為了可以獨占“他”身側不同位置的人。
她那麼好,博識、兼納、仁慈、寬容、果決……這樣的人,對自己和其他人,居然還是不一樣的!
他怎麼能按捺得住想把心都掏給她的沖動告訴自己一定要保留一分戒心,而不去為自己編織一張美麗的幻夢?
萬一,那不是夢呢……
何況她還那麼難以想象地容忍着自己的缺點和嫉妒!
班師回朝那一段時間,他确實因為她不願相認的舉動有過惶惶不安,可過後,她依舊那麼包容和寵愛自己。
每當她縱溺了自己獨占她的心機,他就忍不住為那美好的幻夢多加一層堡壘,随後重重疊疊堅實到他以為這就是真的!
……原來到底不是。
不是唯一,不是特殊。
她的溫柔隻因為她是一個溫柔的床伴罷了。
她不也一樣去照顧蘇傾的感受,及時地贊賞他對自己的取悅,事後會輕輕親吻他的額角,低聲說些什麼安撫他可以安心休息,好撫平一場情事激烈的餘韻。
親眼見到曾以為牢不可破的屏障打碎的那一刻,萬千冷光射來劃向自己,心痛得像是被大掌揉成一團,窒息到根本發不出聲音,掌心裡冷汗涔涔。
褚辭玉很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有精力去留意到了茶案上的藥碗,黑色的藥汁在碗底還有些許殘餘——他知道這是什麼,就算隻是聞到,這種強烈的苦味也能準确勾起他的記憶。
蚯蚓雷公藤和其他藥材熬成的男子避孕藥。
他曾經也喝過。苦的要命。一口就能讓人反胃得要把靈魂都吐出來一樣。
若不是配着自以為的愛情這種甜味蜜餞,他怎麼可能喝了兩個月?
為什麼不把回朝後讓人特制的魚鳔套子拿來用,這玩意宮裡曾經研究了十幾年,早就不腥了,雖然不是完全無異感,但比喝苦死人的藥可好過多了。
喔,她這些天都沒回公主府,這東西制作不易,宮裡也不需要,成品大約隻有公主府在用。
褚辭玉自嘲地笑笑,這藥煎好了放在這,大約蘇傾爬床不是一兩天了。
原來自己在公主府輾轉反側盼着啟蟄第二天傳話說回來的時候,蘇傾已經爬上她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