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遣走了仕子,靜靜立侍在啟蟄身後。
夏風吹過,陽光下青綠色的葉片簌簌而動,栀子白瓣片片舞在風裡,濃綠的樹蔭中,碎光随風而不時撒落,宛若一場金色的雨。
栀子花在這樣光輝翠映的濃烈的美中,依舊潔白得仿佛遺世獨立,啟蟄伸手接了一片皎白柔軟的花瓣,幽幽香氣飄進她心間。
啟蟄靜靜望着落花凝神。
她喜歡争芳鬥豔的百花,姹紫嫣紅才是春麼,海棠嬌豔,牡丹華雅,各有各的美,欣賞就好,不必偏愛,她一向知道栀子潔白,卻不知道這花瓣另有一番柔軟觸感。
這真是很陌生的感覺,她第一次輕輕握住花瓣在掌心。
遠處禦攆忽現,快得似乘風,考雅相打眼看着,隻覺擡攆的人兩條腿捯騰得快冒出火星子了。
待走到啟蟄近處時,一個人影從禦攆上飛快而下,朝着啟蟄狂奔過來。
啟蟄還在凝神思索,冷不丁被人從藤椅上一把薅起,握肩轉圈打量。
“沒事吧,你沒事吧,阿蟄?你怎麼不說話,山茶!張樂世!阿蟄怎麼了,是不是被傷到哪了,說話!”
一聲厲呵,山茶和張樂世撲通跪下,“回陛下……”
“哥?”啟蟄醒過神來,“我沒事。”
啟翛長出一口氣,念叨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還不放心地上下打量她。
确定了啟蟄真沒事,啟翛輕拍她胳膊一下,“你這倒黴孩子吓死你哥了知不知道,沒事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吓到了,劉夢遠,太醫怎麼還沒到,人都斯……活得不舒坦了嗎?”
啟蟄握住她哥手臂,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我真沒事,那人沒碰到我,就夠到了裙角……蔣如琨和逢燕柔我讓人帶下去處置了,行宮防衛不當,哥你應該重責才是。”
“都碰到裙角了那群廢物才攔住?!好好,帶下去就帶下去,讓人好好審問,敢光天化日行刺,朕要扒了他們的皮!”
許求遙遠遠随着人群跪地,聞言唇角微挑,并不擔心。
蔣如琨的事不是秘密,逢燕柔既然上京,那知道蔣如琨為什麼一定要休她的“真實理由”自然順理成章,而且是她自己要來懷德宮的,連她都小瞧了這女人,還以為她頂多去各部衙門門口鬧鬧事,連看熱鬧和傳消息的人都幫她準備好了。
懷德宮有處山崖的事也并非秘而不宣,她滿腔悲辛,打聽出來也不為過,路上遇到一個不知道她身份随便指了個路的宮女就更湊巧了。
上一次長公主時隔三年多還是把她怎麼來國子監的事扒了出來,她也因此對長公主的手段心裡有了數,是以這一次根本不敢多露一點痕迹。
其實她并不确定逢燕柔到底會不會被發現,能不能爬過山崖,又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所以,她眼尾愉悅地輕眯,蔣如琨這一次倒黴才真叫天時地利人和啊。
啟翛攏着他妹肩膀,還是有點小心翼翼的,考意之這時候也喘着氣匆匆趕到,“阿蟄你沒事吧,要不要去歇一會,喝點壓驚茶,太醫在路上了,這兒暑氣重,咱們還是回殿裡吧?”
生氣消耗心神太大,啟蟄是真有點累,勉力笑了一笑,跟着走了。
上腰攆之前,她忽然回頭看向褚辭玉,那人玉立林間,臉龐枝頭壓花,清風掠過,他容顔精瓊,宛若栀子林間孕育出的精魅,引人心動。
陛下帶走了長公主,宮人們自然跟過去,其他人各歸各位,也都散了。
張樂世目光一直跟着啟蟄,自然注意到了她那一眼,回眸看過去發現是褚辭玉,水一樣柔宛的眸子輕眯,真看不出來啊,這樣的好手段,她還以為他當初那麼果決地搬出公主府是多有志氣,她多欣賞他的果決,怎麼就不一直堅持下去呢……
考雅相走到張樂世身邊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路,“要不要去把那盤棋下完?”
這是松口的意思?張樂世挑了挑眉,擡眼回頭看他,目光略過他謙雅淡笑的表情,轉而盯住他幽芒沉浮的眼睛,壓住心底煩躁,唇角勾起一絲笑意,“當然好,請。”
宮人們在清理殘餘的血迹,一桶清水澆下去,暗紅腥濃的血漬被沖進泥土,包含着一個女人痛苦的痕迹似乎就這麼被洗刷無蹤。
這裡是皇家行宮,宮人們提心吊膽來去忙碌,見慣了某一處的綠草長得特殊的好,等到秋日綠草不複,沒辦法區分這裡是否曾經有過悲痛嗚嚎。
考雅相嗅到血腥味厭惡地皺了皺眉,血的味道一直這樣讨厭,幸好不是從口鼻内的破裂處直接流進喉管,不然嘴巴裡都會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惡心到極點,從出現到現在,他一直難以習慣。
總有一天,他要讓考篁也嘗到這個味道,滿臉是血無法反抗,隻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然後一腳狠狠地踹在那人肚子上,聽到痛苦的呻吟……光是想想就會讓人精神振奮,考雅相眼裡閃過興奮的光芒,忍不住鼻翼翕張。
張樂世注意到他的反應,眸中思索一閃而過,試探打趣道:“這麼興奮?不會是因為蔣如琨被收押吧?”
“當然不是……”考雅相下意識出言,察覺不妥,極自然地轉口道:“不過這屆仕子也不可小觑,難保哪日就後來居上了,你‘特意’找來的人才不就在秘書省勢頭十足,我看将來不比姓蔣的差。”他眼眸微眯,唇角輕勾,意有所指。
張樂世本來還在猜測排除一個錯誤答案後,考雅相為什麼忽然激動,結果就聽他提到許求遙,頓時一噎,秉着假笑地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