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希望阿蟄疑她,許久都不曾見許求遙了,但他人眼裡這到底還是她搞進國子監的,與自己撇不清關系。
“呵,許求遙一向有主見,自然有她的好前途。”她語調溫柔,慢條斯理,但神情無情至極。
考雅相聽了倒是有些驚訝,張樂世行事陰狠卻也不屑在這種事上推脫,何況這倒也确實不是她的作風——這麼說許求遙不是她指使的?
他眉頭微挑,啧啧道:“這麼說來這屆仕子還真是人才濟濟,你那庶兄還不如她有勇氣,敢對自己也狠得下心,這一趟江南之行我不帶她卻要帶你那庶兄可真是虧大了。”
張樂世這時與他并肩而行,聞言會意,心頭頓時輕松不少,目光略過一絲得色。
她唇角輕勾,眼尾斜挑,“怎麼,你終于意識到我的話是對的了?多重保障絕對沒壞處,畢竟你搶了金部郎中的活兒,人家可要恨死你了。”
考雅相輕哼擠出個笑音,踏步清風,“那我真是要叩謝衡興縣伯的相護之恩了。不過我還是好奇,縣侯那麼護着他兒子,怎麼會放心你推薦的,以他的精明,怎麼會讓你給他兒子找差事,還找到我那裡去,這可不是什麼輕松的活。”
張樂世路過花叢随手折了枝花把玩,模樣說不出的恣意風流,“你跟我就不用客套這些了吧,不是好活你會幹?這差事是不怎麼體面,但有一般體面的差事都比不了好。”她眸光深邃,低頭輕嗅,以花掩唇,聲音低不可聞,“況且,就是這樣的他才會信啊……”
收惡錢不是什麼體面差,但妙就妙在考雅相是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去的,容朝重視禦史台這個糾察司署,曆任禦史除了要符合其他條件,還得非做過州縣的官不可。
監察禦史雖然品階不高,但地位特殊,比起一般職官權利還要大不少,阿蟄未必有心讓考雅相進禦史台,但特意加一重監察禦史的身份,足以證明她對考雅相此行上心。
王傅昕空有爵位沒有實職,若要給他找個差事把他安插到哪去,王晟玳輕易不會信她,甚至越是十全十美越要疑心,隻有這樣的差事,不太好聽但是天家心腹王晟玳才會信她,因為這本就是她當年的路子。
這差職的壞處很明顯,累,辦不好就沒功領,而且江南那邊人生地不熟,能辦出多大效果也未可知,她把王傅昕塞進去也就是為了看能不能撿個漏蹭個功,但正因如此,王晟玳看得到弊端,反而可以放心地提前為他兒子想好應對的措施。
她等了許久才有這樣的差事,王晟玳也隻會信她一次,她心下一嘲,隻有這一次機會,絕不能錯失。
“王傅昕笨手笨腳,但好在還有個爵位,你有什麼髒活累活可以都堆給他,反正他也沒法推脫。”張樂世輕撚花瓣。
考雅相聞言撇頭看她,笑音中看好戲一般的嘲諷,“剛給他找完差就說這話,你這好人真是扮不了一刻鐘。”
張樂世輕嗤一聲,“你又扮什麼好人,難道我不說,你就不會把髒活累活丢給他了?”
考雅相眸中晦芒一閃,沒有反駁,而是打量起她,“我真是看不懂你,你甯願在我這欠人情也要給他謀個事,其實他就算隻領他爵位的俸祿也餓不死,如今多少世家都是這樣,你又何必花這麼大力氣幫他。”
張樂世聞言眼神忽黯,用力揪下一片花瓣,指尖劃破花瓣,甲片染上絕望的粉色汁液。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母親這個詞對她來說并不同于阿蟄心裡的那樣溫暖向往,那個女人并不喜歡她,隻把她當争寵失敗的廢物極少問津,後來更是被姨娘接連生下了孩子刺激到瘋魔,時常說話都颠三倒四……可,比起摔東西罵人,她還是更多會想起那女人偶爾正常的時候,抱着她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曬太陽,日光那樣暖融融,抱着自己的掌心溫暖,童謠在耳邊令人心安。
後來她病死了,連這樣稀少的溫暖也不複存在。
張樂世從回憶裡醒神,精緻妖娆的眼半眯着笑看他,美得像一株垂絲海棠,可惜沾了劇毒。
看出考雅相眼神裡的懊惱與忌憚,她笑意愈發地濃,語氣是不能再纏綿地溫柔似水:“有搞懂我的這個時間,你不如去想想怎麼完成差事,要是這次再搞砸,我想這人情很快就能還你了。”
考雅相深吸一口氣壓抑怒氣,眸中深色愈深,卻不再回諷。
張樂世的提醒雖然難聽,但這确實是自己不多的機會了,他之前猜錯啟蟄心思搞砸了前面,如果不是看在考篁的面子上,他不可能還有這次機會。
多諷刺,考篁顧忌着自己江南之行若是有功可能會不受控制,還特意“警告”他一番,然而這機會卻是因為他才有的;他恨極了考篁,恨不能生啖其肉大嚼之,卻要因為考篁才能再有一次機會。
……
許求遙注視着張樂世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她都保持着微笑得體的姿勢,眼神卻不聚焦。
不知過了多久,視野裡出現秘書少監周維的紅色官袍,眼睛才驟然大睜恢複神采,她壓下所有情緒,垂眸柔柔地笑着走過去,弧度是練習過千萬次的得體卻魅人。
“少監,今日賞景可還盡興?”
“懷德宮景色絕佳,自然是大飽眼福。對了,聽聞今日長公主遇刺,你在這邊,不知殿下現可安好?”周維眉頭一沉,極為關切。
“刺客來不及行兇就被當場捕獲,現在估計正在審,長公主一切無虞。”
“那就好,那就好。”周維神情思索連連點頭。
許求遙彎眸一笑,“少監,我今天新學了一種沏茶手法,您要不要試試。”
周維擡眼看她,彼此皆知的眼神中露出一抹興緻,“好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