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沒搞清楚情況,抱着當年人的獎券找現在人兌獎,刻舟求劍心思可笑是他們的事,卻無論如何與他扯不上關系。
崔茂笃合起折子為難道:“這……”
啟蟄擡眼看他,“怎麼?”
“這,恕臣愚鈍,實在不知道這樁案子與臣有何幹系。”
啟蟄歎了口氣,像是極為惋惜,“若不是戶部下放的公廨本錢數目不夠,亦或是升職條件苛刻,又怎會讓尤典鄂不惜大肆斂财造成慘案……”
“殿下?!這并非臣渎職,乃是……”崔茂笃聞言有些情急,就想解釋說這些與他真的毫無關系,卻被啟蟄打斷,“幾種情況都并非不無可能,你這麼早就信誓旦旦,是能未蔔先知還是自負有手段能擺平一切?”
崔茂笃急惱得直擺頭,正打算給她詳細講叙一下曆年戶部的情況條令,但一擡頭,目光在觸及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神情時,滿腔沸潰激情忽然頓住,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冰水,從躁憤中忽然明白過來,長公主并非不知道……
剛才以為這小兒無知不懂,想要給她講釋清楚,可發現長公主很可能心裡門清,崔茂笃的心才真正掉到了冰窟裡。
長公主素來和他無冤無仇,雖然有時嚣桀,也并不是心胸窄小的人,這次懷德宮的事長公主莫名其妙歸罪在他頭上,他隻以為殿下畢竟是個孩子,年紀小沒見過世面,被吓到了遷怒他也有可能,下下他面子也夠解氣了,絕犯不上為此而誣陷栽贓,所以方才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急匆匆想要解釋——
崔茂笃垂下頭去,思量,長公主對他的怒火毫無根由,但這世間充斥着荒誕谑事,時間上也來不及揪根尋底,還不如想想怎麼應對,不知道去找陛下把事說清是否可行……
長公主高高在上,看着他的掙紮頹靡,不無可惜地“安慰”道:“我知道你一向奉公勤懇,阿兄——也一向誇你穩重,這事我自然不會妄下定論,等大理寺查出來,就都知曉了,你——放心。”她擡眉,勾唇一笑,落在誰眼裡都不是讓人放心的模樣。
“長公主!!……”崔茂笃忍不住失聲叫出來,連陛下那都要堵谏,她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兔子急了還咬人,把他逼到死角對她有什麼好處!
但啟蟄已經起身,走向内室,對他的冤屈驚惶充耳不聞。
啟蟄如此言論,崔茂笃腦中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也斷裂得悄無聲息,掌心攥得死死,但好在仍有一絲警惕存心,使得他沒有追過去做無用的吵鬧。
他像是被釘在原地,不離,不動,腦海中思緒紛亂嘈雜,十幾息急促的喘息過後才平複下來,心不在焉地對着空位行了個禮告退,若有所思地走出大門。
不,不能再等了,一會就找人把洪州的案子調過京城來處理,以退為進不是辦法,該讓長公主也手忙腳亂一下了——
前些日子長公主自言感慨待選官員不易,篩選過後向各州縣派下去七個老官員五個新仕子,也讓她這吏部尚書得了不少贊譽。
但是人們在歡呼慶功之時,似乎選擇性地遺漏了,在其他的地方相安無事之餘,洪州那裡一位新仕子,剛去了一月不到就出事了。
聽說是因為性格不和積怨頗深,又起了言語沖突,結果被駐守此處的長史郭攸一時失手給殺了,這事本來在洪州那邊理案,如今看來不妨調回長安來處理。
長公主在這事裡得了好,出了事自然也要擔起疏察不當的責任,崔茂笃捋捋這些天心力交瘁來不及修剪長出來的胡茬。
她年紀還輕,而且也太順風順水了些,總不能教她以後都覺得辦了事隻有好處是自己的,責任都與她不相幹,陛下這麼重視這個胞妹,給她極高的期望,隻是黃金還需火煉,好玉還需雕琢,不長些教訓可是不行的。
這事對她造不成太大影響,但迎着風口烈火烹油的時候冷水一澆,大概也夠她暫避鋒芒一段時間的,他就可以騰出手去整理尤典鄂的事,把所有關系都和自己斬得幹幹淨淨。
那郭攸身份不同其他長史,是陪着陛下親征過新羅的,身上還有着從三品歸德将軍的勳,怎麼着提起也有三分同袍之情,又是實打實立過軍功的,不會随便被貶谪太甚。
若是案子了解以後郭攸留在京城,這人恰巧是他老鄉,和他的照應自不必說,據說他為人一向直率,若知道害他動了手進大牢的人是長公主派來的,大概還有的糾纏呢……
啟蟄透過簾子盯着崔茂笃出門差點被絆了一跤的身影,露出一抹滿意的玩味笑容。
如果她沒得猜錯,崔茂笃大概是忍不住終于盤算着要給她找點事了。
他被自己這樣找茬,該找個什麼事反擊呢,京城裡如今人人避他,現攢一個局可不容易,但目光往京外一看的話,眼巴前現成的不就有一樁,主犯還是他一向信重的同鄉,豈非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說起來也是天助人願,她把仕子派下去,原本隻是想鬧出點事讓人想起來這幾個将軍,成不成隻是先探個路,後面的事還要一步一步來,沒想到郭攸不在戰場上也這麼讓人不負所望,搞出這麼大聲勢,連長安不少人都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