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凡塵磨鏡人
高山峥嵘,其勢險極,名為不空。
七位神籁高渺裝束各異的修者,聚在山巅圍住兇劍一圈而立。
可除了七位修者,此間整座不空山,再無另外血肉生靈存在。
滿天星鬥,将夜空點綴成銀藍深色絲緞。
兇劍劍身反射的星辰之光,于古黑金色的命盤中交彙,在銘刻的八卦符文上流轉。
陰陽家歸海朝容雙手高高擡起施術,臂彎上錦色濃烈的披帛,飄搖不落地定在周身環繞。
甯靜的雙眸侵染着深海的神秘之色,眨眼間似是無風起浪。
待命盤停止轉動,她不容質疑道:“明年太陽到達黃經三百四十五度之際,就是确定執劍人的試劍時機。太初學宮裡,衆妙之門内。”
其他六位修者看着歸海朝容一臉别問,問就是上天指示的神情,均不置可否。
曙色催時,七位修者轉瞬就已消失在山巅,不知散向天地之間哪一方。
沒有人在意,北近莊國南臨荊國的地方,是一個名為胡國的小諸侯國。
大概五個月前,胡昭王四年桂月,胡國邊邑橘樹裡。
拂曉微光映小窗,應心瑭和往常一樣,早起忙碌着。
锵锵——锵锵——
似輕薄鐵片撞擊的清越響聲,有節奏地滌蕩在裡巷的土路中,四散而去碰落了朵朵芙蓉花。
“磨鏡人來啦——磨鏡人來啦——”
閨中女子總愛期待碰見磨鏡人,聽見拍闆的聲音就拿着自家鏽蝕的銅鏡出來打磨。
這,就是“驚閨”。(1)
應心瑭聽着周遭歡快的喊聲,随意地将手中的兩個鐵片扔進了背後的磨鏡匣裡。
看一戶人家門開了,見一名挽着簡單發髻的女子帶着小孩跑了出來,就快步迎了過去。
藩籬外的芙蓉樹下,她放下磨鏡匣,拿出狀似棋盤的磨鏡承具,接過女子手中已經照不清臉的銅鏡,快速均勻地塗了一層灰白磨鏡藥,輕輕地放在曲率一緻的磨盤上,就認真打磨起來。
普通銅鏡易鏽蝕,經打磨養護一次,至少可用大半年。
應心瑭打磨得很是投入,渾然不覺身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等到耳中清晰地聽見或叫賣或嬉鬧的人籁之聲時,才擡起頭滿意地說道:“好啦——七錢。”
出匣的銅鏡如一捧清水,映照着倍添柔情的面容。
女子接過銅鏡,不理身邊小兒喊娘,隻顧看着鏡中自己,蓦地憶起出嫁前對鏡梳妝的羞映,笑靥愈甜,好一會才轉過臉問道:“真好——姑娘,六錢吧。”
“不可,七錢。”
“一錢都不能少嘛——
“是。”
“七錢——給。”
應心瑭收過銅錢裝起,又接過另一名女子的銅鏡,聽她打趣道:“難得見到姑娘做這手藝,不知家住何處,多久來一次?”
“離這有些遠,三個月後再來。”
應心瑭話未說完,就開始往銅鏡上塗抹灰白的藥汁,準備打磨。
大半日下來,她賺了一百一十二個銅錢。
花八個銅錢買了兩碗桃花面,吃飽後背上磨鏡匣,就往回趕了。
磨鏡藥是用白礬、水銀、白鐵和鹿角灰研細調制的。(2)
這些材料,尋常的地方買不到,要去道觀裡才行。
磨鏡藥成本可不低。
所以外出磨鏡時有砍價的,她從來都不答應,七錢就是七錢。
回家途中,應心瑭先上山去了一趟經常去的道觀,買好了材料,又與觀主聊了會兒。
觀主還是那樣子,捋着一把白須念叨着仙界有九大名宗,八百旁門,五千左道。
而他的道觀呢,就是五千左道之一。
應心瑭依舊認真地聽着,看了眼不會丁點術法的觀主,心中也期待見到九八五的仙人。
她想求仙人幫忙算算,師父到底去哪裡了。
獨自生活了四年,如今十四歲的她,始終沒等到師父回來。
這也是她承傳已故師叔磨鏡手藝走街串巷的原因。
多走走勤打聽,說不定能尋到師父呢。
八月末,秋風爽,團團雲上影幻幻。
應心瑭背着磨鏡匣走到半山腰,揉了揉清亮的雙眼,不敢置信仰頭所望。
這是——仙人!
她仰頭捧臉高喊,清脆的聲音剛傳出去,就失望地發現雲團上一白一紫兩個缥缈仙影不見了。
快到山腳時,她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家。
一片竹林東側,就那麼一間屋子立在那裡,附近零散幾家鄰居。
感到餓了,應心瑭飛快地向前跑,冷不丁聽見頭頂咔一聲巨響,渾身震得一僵。
她頓下腳步,驚疑不定地擡頭望去,但聞雲端上傳來了清晰的對話。
“上人,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存心招惹,你還想全身而退?”
隻一眨眼,應心瑭就見那九霄雲團白黑交替閃現,繼而沒了蹤影。
稍稍回過神來,她耳際還萦繞着剛才如泉水流淌般悠揚婉轉的天籁之聲,和緊接着的厲呵聲。
“任自舟,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放了我?”
“司空绾,三番五次意圖亂我道心毀我仙緣,你當有此劫!”
兩位仙人在鬥法嗎?
應心瑭的目光還遊離在半空,恍惚之間眼底映出一片熟悉的遮擋。
那個飄蕩的一抹纓色——不是她家屋檐上挂的燈籠嘛!
她眼睜睜地看着,那片屋頂在昏黃的半空中越飛越高又散架墜落。
伴随着噼裡啪啦的混亂響聲,她直直地看向自家石屋。
沒了屋頂固定的四面石牆,轟地一下——倒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