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物外煙霞客

據應心瑭打聽來的，十多年前隐仙司星子遊曆到岐國，言說那時尚幼的大巫賢，是傳說中上古時期“帝車星”的後裔。（1）

應心瑭自己的理解，帝車星，表面意思就是别讓帝王的車子走歪了方向。

所以，這位大巫賢在岐國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那時司星子将年幼的“帝車星”後裔收為弟子，讓其随自己複姓司星，賜名序。

序，四時之序的序，天下秩序的序。

調四時之序，不就是能呼風喚雨嘛。

司天下秩序，不就是能定分止争嘛。（2）

這都不用應心瑭自己想象，民間傳說就是如此。

可正因為如此，平民想見大巫賢，就極其困難。

更别說，應心瑭離岐國還遠着呢。

從橘樹裡離開，她先是跟着當地領長和其他要遷徙的人到了本國邊邑。

而後就帶着符節出關門，還要辦理通行道路要用的旌節。（3）

如此經過羅國羽國兩個小國已經耗時半月，這麼走下去，怕是沒命到岐國。

幸好在曾經去過的景國，通過一家相熟的銅鏡鋪子賴上了要往西走的商隊。

商隊運輸貨物要有玺節，還要在期限内遵守節上銘文規定的水陸運輸範圍。

輾轉到了岐國時，又過了将近兩個月。

應心瑭一路上幫商隊打磨銅鏡作為報酬，白日在車上睡覺養精蓄稅，晚上車停了她才能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幹活。

商隊要賣給貴族的精銅鏡硬度要比青銅鏡高多了，十分耐磨。

應心瑭苦熬兩三夜，也隻能打磨一面平民用不起的精銅寶鑒。

倒不是沒錢支付商隊帶行的報酬，可她還要留着銀錢找門路見大巫賢。

以前給鄉上大戶人家洗衣服的鄰裡說過，她洗了六年衣服，就沒見過主人家到底長什麼樣，待在洗衣服的雜役院裡幹活，越過一步就是雷池。

貴胄士族與平民奴仆的等級，就是如此森嚴。

這——就是禮。

黑白颠倒一個多月，再加上鈍刀子殺人般的持續失血，應心瑭從車上跳下來時，忽然一陣眼暈。

氣悶心慌之餘扶住車廂，緩了好一會兒等雙眼恢複了清明，她立即跑向了從商隊那裡打聽來的道觀。

就算能去大巫賢府上洗衣服，也不知哪輩子才能見到人，她想都不會去想。

可人總會照鏡子的，大巫賢也不例外，而且大巫賢所用的寶鑒一定是道觀裡開過光的。

開光的寶鑒是要定期維護的，因為時間長了靈性就會變弱。

應心瑭曾聽觀主談起過，隻是在她看來，什麼法力都沒有的寶鑒還要定期維護靈性，根本就是道觀在騙人。

剛踏進道觀，應心瑭就見一名道童走了過來，聽他客氣地說道：“小道清風，女善信可是要燒香求符？”

許是因為性命有救了，應心瑭眼中憂慮淡了一些，竟不自覺地打趣道：“清風道長，我找明月道長。”

“明月，有位女善信找你——”

應心瑭清亮的眼眸一眨，心中輕快：還真有明月，一路上都遇見過三對了。

這兩個多月，但凡遇見道觀或方士，她總要求救一番。

可惜，這些人，大抵都是五千左道的，沒有辦法救她。

倒是有一自稱術士之人，斷定她的傷口，應該是法力高深的上人，用了咒術造成的。

應心瑭那時暗纣：鬥法的兩位之中，男的那位确實被稱為上人。看來在仙界，上人的法力要遠高于術士。（4）

這麼想了一會兒，她就見到了一位頭頂撮着單髻的圓臉小道士。

“明月道長，凡女應心瑭偶得長生功法，懇請與觀主探讨一番。”

應心瑭做足了準備，銀錢定是要奉上的，但觀主能向大巫賢敬獻開光寶鑒，自然也不缺銀錢。

修道之人，最想要的，就是長生不老之功法。

應心瑭見那明月小道長撇了撇嘴，一副看着癡人說夢的樣子，客氣地要了筆墨，寫下了十幾頁蝕文。

蝕文，就是蝕刻在上古遺迹保存下來的文字。

應心瑭完完本本默寫了一篇，直接交給了明月小道長，請他交予觀主。

很快，她就見到了一身白色道袍的青年觀主，幾句話說明了來意。

那觀主确實癡迷長生，年過五十還能保持二十多歲的模樣，不知費了多少丹藥。

好不容易結交大巫賢，卻發現司星序什麼長生不老的功法都不會，與凡人無異。

如今得了應心瑭的那篇完整蝕文，倒是願意将人帶進大巫賢府中救人一命。

也虧這小姑娘沒有将蝕文寫一半留一半，否則他斷然不願将耍滑之人帶上。

應心瑭雖然常年走街串巷有點見識，但年紀不過十四，又生活在平民之中鄉野之間，哪裡知道經常與貴胄士族打交道的觀主盤算些什麼。

隻想着求人相救要有誠心，若是觀主直接能救她不是更好，并無将蝕文寫一半留一半要挾人相救之意。

況且那篇功法若是很容易參悟，家鄉山頭的觀主就不會是一把白須了。

左不過是有緣人得之，有心人參悟。

應心瑭如今得到觀主首肯，九日之後可以跟去大巫賢府上，就安心等着了。

進府那一日，初冬天氣暖，小似立春時。（5）

應心瑭穿着寬松的白色道袍，和另外三人端着一應符紙經文礬水，耐心地等着觀主念頌經文、祝禱禮贊。

待這些結束之後，她和其他人沾着礬水将鏡面擦拭得如耀眼的日光一般，再由觀主持符誦咒将“所謂的真力”灌注精銅寶鑒保持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