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都在疼痛,莊渚玉的耐痛值很低,他擰着眉,試圖睜開千斤重的眼皮,使勁兒動彈如同被捆住的身軀。身體失去控制的感覺令莊渚玉覺得難受。
費了力氣,指節蜷了幾下,他眯着眼睛,看見白色天花闆。
周圍環境陌生,莊渚玉動用最大的力氣想坐起來觀察,手腕上的玉镯通透純淨,撞擊病床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匆忙的腳步聲傳來,護士聞聲趕來,見病人無恙,松了一口氣。她攬住莊渚玉的後背想讓他鎮定下來,防止動作劇烈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您先躺好,現在有什麼不适的感覺嗎?可以和我說,我去找王醫生過來和您溝通。”護士貼心道。
渾身疼,但莊渚玉發不出聲,他搖搖頭,喉嚨裡似乎吞了很多砂礫一樣。
“等等哈,我先去和您朋友知會一聲,他才出去不久,還不知道您醒了。”護士轉身要離開。
莊渚玉還在消化全身的疼痛,而且感覺大腦裡有什麼東西缺失了,比如護士提到的朋友,他根本想象不出具體的人。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由近及遠,莊渚玉罕見的有些迷茫,等待護士和醫生到來的時間裡,他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但越想身體的痛感就越強烈。
王醫生趕來,做了一番檢查,并詢問莊渚玉的情況。
聲音啞得不成樣,莊渚玉每說一個字嗓子都像被淩遲,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流下了幾滴眼淚,完全是生理上的疼痛所導緻的。
他側過頭去,不想讓其他人看見自己在流淚,繼續緩慢訴說自己想不起來發生什麼的情況。縮在白色被子裡的手攥緊到指節發白,掌心被握得刺痛。
王醫生皺着眉,“車禍導緻腦部輕微腦震蕩,腿部輕微骨折,其他沒有大礙,至于你說的失憶情況,應該是伴随性症狀,丢失的記憶有多少,什麼時候記憶完全恢複正常,這得看個人修養情況和體質,因人而異,不用有壓力,這種情況正常的。”
莊渚玉點頭,他現在不宜過度用腦,腦子也不太靈光,醫生說的話他才理解到中間部分,思考思考着腦子卡頓,眼睛不自覺閉上了。
“退掉機票,将明天的會議改為線上會議。嗯,我趕不回去,有些事情要處理。”梁聞淵步伐很快,一身筆挺的Brioni正裝,一絲不苟,隻是發型有些亂。
身影出現在病房裡,梁聞淵挂斷電話,身後跟着護士。
醫生又将情況再次告知梁聞淵,補充說明:“你朋友這個情況說嚴重倒不嚴重,但要注重休息,也有病人存在失去記憶回不來的情況,多觀察幾天,有什麼情況一定要及時說。”
梁聞淵捕捉關鍵詞,蹙眉,詢問道:“失憶?”
“是的,患者說喪失了以前的記憶,身體上倒是沒有大礙。”醫生交代完幾句後和護士離開了。
失憶了。
梁聞淵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莊渚玉,臉色慘白,緊閉着雙眼,擰着清秀的眉毛,似乎是哪裡不舒服,在忍着痛。
梁聞淵向前走了兩步,又克制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莊渚玉。鈴聲在安靜的病房裡突兀響起,莊渚玉動了一下,好像是嫌吵。
看見來電人,梁聞淵面露陰沉,走出去後才接通電話。
“晚上回家吃飯,再怎麼樣我們都是父子,難道因為當年發生的事情就記恨我這麼多年?你太幼稚了!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這麼多年了,是時候翻篇了。”略顯滄桑但仍舊壓迫的聲音穿透話筒。
梁聞淵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刺痛了下,他快步走到長廊盡頭的窗邊,語氣嚴肅,執拗道:“不可能。”
在對面即将展露憤懑時,電話挂斷了,梁聞淵幾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腦海中閃回過往的畫面。
親眼見到梁智出軌現場,被親生父親梁智壓在地下室吊起來打,母親滿臉淚水向自己訴說輕生念頭......
太多糟糕的記憶,唯一的共同點是——當時的梁聞淵沒有任何能力改變現狀。
“終于找到您了!1678号病房患者正在找您呢,應該是有什麼話要和你說,我還以為您離開了。”護士指方向。
梁聞淵詫異,思緒被拽回。
莊渚玉竟然會在找自己?
梁聞淵的步伐比任何時候都快。
病床被搖上來一些,病号服穿着莊渚玉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露出骨感的鎖骨和一點冷白皮膚,他費勁兒睜開眼睛,睫毛撲閃了幾下,細瘦的手臂從被子裡拿出,他對着梁聞淵招招手。
梁聞淵聽話地走過去,内心既疑惑又害怕。
“你坐在這。”聲音沙啞,音量很小,莊渚玉伸出食指點了下。
他湊近身體,怕梁聞淵聽不見自己說話的音量,将每一個字都盡量說得清晰,“你為什麼裝不認識我?”
溫熱的氣息灑在頸側,梁聞淵退後一些,疑惑的情緒填滿他的内心,“我們......”
我們不是昨天才認識的合租室友麼。
“我失憶了,但還好沒有把你忘了。”莊渚玉的目光描摹着面前人的五官,“你是我男朋友,對吧?”
心跳停止一瞬,梁聞淵能聽見心髒撞擊肋骨的咚咚聲,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奔湧,他難得失語。
“我、是你男朋友?”梁聞淵的聲音在顫抖。
“不是嗎?”莊渚玉看着他冷淡的一張臉,垂下眼睛思索,“還是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梁聞淵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得知莊渚玉失憶時,梁聞淵恨不得幹脆撒個彌天大謊,告訴他,其實梁聞淵是莊渚玉的男朋友,是很恩愛且令人豔羨的一對。
恩愛到,無時無刻都在想着對方,從未分離。
他對莊渚玉暗戀多年的情感,就像癡迷的收藏家愛惜舉世無雙的珍寶一樣。
合租是意外,他原本不想打擾莊渚玉的生活。莊渚玉太好了,而像他這樣的人,不配被愛,也不配愛别人。
但他意外得知,莊渚玉正被其他惡劣男性騷擾,這太危險了,梁聞淵沒忍住。
壓制多年的情感終于在重逢時爆發,梁聞淵發現自己自私又虛僞,他根本抗拒不了内心的渴望。
所以在聊合租條約時,他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然而上天現在似乎給了他一個魔盒。
莊渚玉竟然把自己錯認成了男朋友。
骨骼像是要沖破血肉,無數的聲音在耳邊告訴他:快說是他的男朋友。
梁聞淵竭力在壓制,抓住闆凳邊緣的手痛了起來,他起身,去找了醫生。
“你問其他的車禍後遺症?有少部分病人倒是會出現記憶紊亂問題,也許是在車禍之前受了什麼刺激,或者大腦接受了其他信息。還是建議多觀察,不影響到日常生活就沒事。”醫生告訴梁聞淵。
莊渚玉擡起頭用好奇的眼光看門外正在聊天的兩人,主要是在看梁聞淵。
梁聞淵在逃避,他躲避掉莊渚玉大部分的目光,給他倒水喝,喂他喝粥,給他蓋好被子。
“前男友,我們都已經分手了,謝謝你還願意照顧我。”莊渚玉唇角彎起一個弧度,把手中的玻璃杯遞給他。
梁聞淵的動作不自然。
“我們為什麼會分手?可是在我的記憶裡,我們應該是一對很恩愛的情侶。”莊渚玉發現這段記憶完全是空白的,但的的确确存在“梁聞淵是自己男朋友”這個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