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冒得更盛,像是隔了層霧氣做成的隔闆一樣。
等待菜肴變熟的過程中,莊渚玉想到第一次吃火鍋,那是姑媽的男朋友帶他去的。時間太久遠,但他依然記得當時好奇張望的樣子。
他想象不到一個泛着紅油的鍋裡,竟然能夠煮下那麼多混雜的菜品。
就像他想象不到人可以做到人面獸心,一個人,竟然可以同時展露出溫柔與暴力狂兩種形态。
他那時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孩,以為那些好意都是真心的,認為那些關心也都是真實的。
實際上,都是被精心包裹起來的謊言。
“莊老師,菜熟了,可以吃了!”飄着濃烈的香味,秦尼嘉眼睛還有些紅腫,狀态卻好了很多,她拿着公筷,夾了一大把放在莊渚玉面前的餐盤中。
“好,謝謝。”回了神,莊渚玉對着她笑了一下。
“老師你剛才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我揮了三四次手你都沒理我。”吹着熱氣,秦尼嘉被燙得嚎了一聲。
“是嗎?”
這他是真的沒有在意到,他想得有那麼入神嗎?
“對啊。”秦尼嘉點點頭,“感覺是很重要的事情。”
忽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在嘈雜吵鬧的人群聲中,莊渚玉點了接聽。
手機放在耳邊,周邊的生意似乎都朦胧模糊了,是梁聞淵打過來的,他聲音透着試探與忐忑,遲疑了兩秒後問道:“你今晚......還回來嗎?”
“不回去,我去哪裡住?”他的提問有些好笑,莊渚玉沒多想,“我在外面吃飯,會晚一點再回去。”
說話時看了一眼對面的秦尼嘉。
秦尼嘉立刻回應了他的眼神,瞪大了些眼睛,露出好奇與疑惑,拿着筷子的手停滞着。
“好。”貌似是松了口氣,梁聞淵禮貌說着,“那我先挂了,不打擾你。”
“聽起來莊老師和這個人很熟悉呀。”吃了起來,秦尼嘉眨眨眼睛。
“又八卦起來了?”帶着笑意,莊渚玉說道。
“昂。”秦尼嘉放下筷子,“是不是上回那個出現在畫室的,雨天過來找你的。”
“這你都能記得啊。”
“我記性很好的,到現在我都能記得長什麼樣子。”想了想,秦尼嘉忽然壞笑了下,語速飛快,“和莊老師你看起來很般配!”
“嗯?”沒聽清,莊渚玉問道。
“我亂說的。”秦尼嘉低下頭假裝埋頭吃飯。
“那位大哥哥有空嗎,要不要把他也叫過來一起吃飯。”喝了口溫水,秦尼嘉躺倒一些,暖光照到她的眼睛中,亮亮的,隐隐在期待着什麼。
莊渚玉忽然想到上回,說要請梁聞淵吃飯,結果臨時送小男孩去醫院的事情。
“那我問問。”
先把他叫出來,再問他喜歡吃點什麼,到時候把秦尼嘉安全送回家後,再請他吃别的。
重新撥打了電話,鈴聲沒響幾聲便被接聽了。
“晚飯吃了沒,欠你一頓飯沒請,今晚有空出來嗎?”
“沒吃,我今晚沒事。”回答得很快,像害怕下一秒對面就要反悔似的,說完後,梁聞淵緘默,似乎是在為過快的答應速度而懊悔。
“那我把地址發給你。”發送了地址,莊渚玉放下手機。
莊渚玉食量很小,沒吃什麼就吃飽了,而且秦尼嘉會找他搭話,時間一長,他便吃不下了。
梁聞淵過來的速度很快,挂完電話沒多久,他就出現在了店門口,高大的身影格外顯眼,尤其是配上他那張冷得過分的面孔,狹長的眼睛壓低,有種威懾力。
“莊老師,我看見那位大哥哥了。”說完,秦尼嘉站起來招了招手。
“新的餐具。”秦尼嘉遞給梁聞淵,坐回原來的位置,看着對面的兩個人挨在一塊。
“謝謝。”梁聞淵回複道。
“不想吃火鍋的話......”看着梁聞淵脫下外套,莊渚玉幫他放到了一旁。
“沒事,我挺喜歡的。”說完便拿起了筷子。
其實打電話那會兒,他剛吃完飯,不過這對他來說,問題不大。
“離那麼遠幹嘛?”
吃了十分鐘,莊渚玉發現梁聞淵和他之間的距離逐漸擴大,梁聞淵好像在刻意拉長間距。
“我......”沉思幾秒,“我怕會不小心打到你,我們挨得很近。”
“那也不用......”忽然意識到了梁聞淵話語中暗藏的含義,莊渚玉垂下眼睛笑了一聲,“沒事,你繼續吃吧。”
梁聞淵是在對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懷,莊渚玉懷疑這件事情給他帶來的刺激能持續一年。
而他這個屢次被親到差點窒息的人,都沒覺得有什麼。
看來梁聞淵是個很保守的人。
當然要加個限定條件:沒喝醉的梁聞淵。
“莊老師,你笑什麼?”秦尼嘉一臉疑惑,“我沒看出來有什麼可值得笑的。”
“你也吃你的飯。”莊渚玉給她倒了杯果汁,物理阻斷。
“好啵。”秦尼嘉點點頭。
吃完後,驟然從火鍋店回到寒冷的室外,莊渚玉被凍得哆嗦了一下,雙手放在外套口袋裡取暖。現在已經算是冬季末尾了,氣溫沒有那麼低,但他怕冷。
口袋被撐起,多了個其他的存在,很快鼓囊的那一團消失了,口袋裡卻多了個沉甸甸的東西,莊渚玉詫異一摸。
是個很小巧的暖手寶,上面被柔軟的布料包裹,手心緩緩覆蓋,毛茸茸的,特别好摸。
“給我了?”側過頭,莊渚玉問道。
“别人送我的,我不需要。”梁聞淵目視前方。
誰會給他送這種東西啊?想想都是借口。
一看到他正經嚴肅的樣子,反差極大,莊渚玉就想笑,輕咳了一聲,“在為昨晚的事情愧疚嗎?”
沒等梁聞淵回答,莊渚玉主動說道:“我真的不在意,沒騙你。”
将秦尼嘉送回家,親眼見到她進了家門,莊渚玉和梁聞淵才離開,一前一後走在有些低矮地樓梯中。
“诶,你早上差點吐了,不會是因為想起來和我接吻才吐的吧?”用玩笑的口吻問出,莊渚玉停下了腳步,路燈将他的發絲映出一層光圈,眼睛彎了彎,“我突然意識到,我不介意,不代表你不在意。”
“不......”
梁聞淵想說不介意。
莊渚玉繼續說着,“雖然你昨晚......清醒的時候和醉酒狀态不一樣,大部人喝了酒都會變得像另一個人,而且一些人會出現和其他人親密互動的想法。”
沒等回應,莊渚玉往前走,停在了車門邊,口袋中的手機振動,他走到一旁接聽了,對着梁聞淵的方向微微擡頭示意了一下,“接個電話。”
梁聞淵點頭。
距離恰好是梁聞淵聽不到談話内容的距離。莊渚玉說話時帶着淡淡的笑容,對面似乎說了什麼話,惹得莊渚玉輕笑了一聲。
梁聞淵不自知地攥緊了手。
他在和誰聊天?這麼開心?聊到了什麼事情值得莊渚玉這樣笑?
他好想讓莊渚玉這樣袒露的笑容隻屬于自己一個人。
很快地,他摒棄掉這些陰暗的想法。莊渚玉是獨立的,是美好的,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世界。
不能這樣。
然而在莊渚玉打完電話回來之時,梁聞淵還是問出了口:“通話的人,很熟嗎?”
熟到笑得那麼開心。
莊渚玉一怔,随即笑了笑,“不熟,也不算怎麼認識。”
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疏離感,梁聞淵自知分寸。
忽然想到上回不小心瞟到的手機,那個叫莫澄的人約他見面談,這件事情一直梗在他的心中。
所以,通話的人是莫澄嗎?
莊渚玉真的要去尋求别人的幫助了嗎?
梁聞淵深深地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他差點要忍不住沖動,脫口而出。
莊渚玉上了車,此刻閉上了眼睛,面色平靜,頭靠在車窗上,雙手放在口袋裡,應該還握着那隻毛茸茸的暖手寶。
最終沉默,梁聞淵憋了一肚子話,攥着方向盤,過了好久才想起來啟動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