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酆幽王何許人也?如果搬出他北魔的名号也許更如雷貫耳些。東南西北四大魔族,北魔是裡面最古老的一支、也是最特别的一支,曆史深究一下大概可以與天界平起平坐。之所以還說它最特别,是因為北魔一族統治的領域幾乎都在地下,也被稱為鬼域,酆幽本是鬼城的别稱,曆任酆幽王也被喚為鬼王。但他們與凡間話本裡說的閻羅鬼差不太一樣,人死後成鬼,大部分入黃泉輪回,這是天道決定的,鬼王是無力插手的,但也有少數人因緣際會或是執念太深沒能入輪回,也就是所謂的孤魂野鬼,那就是酆幽王的管轄了。酆幽王的領地與天、與人、與魔皆不沖突,那片地也貧瘠得很,未必有人真看得上,因此北魔一族也頗有點小富即安的味道,素來與天界、與魔界既不交好、也不交惡。五百年前神魔大戰他們也是被裹挾上了戰場:那年頭,站隊是死;不站隊,最先死。
“因此,錢仙可以不歸酆幽王管,但攝魂奪魄,一定是酆幽王底下人的手筆。隻是這鈎魄使居然認了新主,看來這些年,酆幽王日子過得也挺焦頭爛額。”程曌啧啧道。
突然,空蕩蕩的街上響起一串淩亂的腳步聲,生生打斷了程曌與阿秦說話,有群人正狂奔在街頭,身後是花團錦簇追上來的魔物們。魔物們張牙舞爪有的缺鼻子少眼、有的黏黏糊糊也說不上什麼體态,一言以蔽之,各有各的醜!但跑過來的人中有一人卻看着似乎面熟,再定睛一看,不就是白天茶館裡遇見的駱嘉方麼。
“他們這是在幹嘛?”阿秦數了一下,四男并一女,明顯這女子是最受保護的那一個,一行人中看起來最魁梧健壯的男子正背着她疾行,剩下的駱嘉方和另兩人則殿後,時不時與追上來的魔物過上兩招,手中的符咒跟不要錢似的一通狂砸,看來都是家底頗豐的人呐。
“吃驚麼,沒想到纨绔子弟竟也有舍身仗義的時候。”程曌看透了阿秦此刻所想,“金銀绫羅本就是和皮囊一樣的外物,不要因為這些外物輕易給人下定論——如今看來,白天那駱嘉方莫名其妙來搭讪,是把我們當做除妖的道士了。”
“皇城裡人人都知亥時出門有危險,他們為何還要反其道行之,真覺得有了錦囊就萬無一失了麼。”
“也可能是為了救那姑娘吧。”程曌沖那背上的女子看了一眼,皺眉道,“這下可麻煩了……”
“是啊,竟招來了這麼多的魔物。”阿秦附和。
“不是,我是說救的那個姑娘,麻煩了。”程曌啧了一聲,下一秒,憑空從手心抽出一把長劍,劍身通紅如烙鐵,執柄處似刻着什麼字,可惜天太黑,看不清。
“你會使劍麼?”程曌問阿秦。
“從未試過。”
“好,那你拿這把劍去。”
“……”我好像說的是從未吧。
不待阿秦拒絕,程曌就把劍抛了過來,阿秦隻得硬着頭皮接下。這劍估計有三十來斤重,阿秦被帶得人也跟着一沉。
“我們分頭行動,你去救他們,我去趟皇宮,事畢再彙合。”程曌三言兩語就給兩人分完工,雖然已經習慣了他的不按常理出牌,但這次實在過于荒唐,阿秦隻想扶額。
“你看我像能救得了人的樣子嗎?”阿秦光是單手要提起劍,就已經吃力地不行。
“哦,忘了說了,這劍名喚‘摹’,是仙家習劍道的入門法寶——它的樣子是照着我以前的一把劍幻化的。”程曌笑眯眯地拍拍阿秦的肩,“放心,正好當作曆練,不會讓你吃虧的。”
程曌掌心輕輕一推,阿秦猝不及防一頭從檐上栽下去,劍在半空中牽着阿秦變換了幾次姿勢,最後居然穩穩落了地。
程曌微微一笑,轉身奔向皇宮,身形很快就被夜色吞沒。留阿秦一人,風中淩亂。
同一時刻,皇城中微不足道的一條巷子裡,一間微不足道的民居裡透出微微光點,兩個風塵仆仆的旅人鬥笠遮臉,一閃身進了屋子後,稍高的那個先摘了自己的鬥笠,随後又替身旁的同伴摘下,正是程曌遍尋不着的侍星、侍月。隻是比起侍星的從容坦然,侍月就狼狽多了,他受符咒束縛不能言不能行,隻能像個傀儡一樣任憑侍星提溜來提溜去,不過比起憤怒,侍月心中更多是茫然——大師兄怎麼突然倒戈成敵人了?
屋中早有一人等候,他整張臉掩在光暈背後的陰影裡,看不出樣貌年紀,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張口是蒼老的聲音,用着怪異的語調:“現在滿城人面蟲都在找你們,不過這間屋子是我親自布的結界,留在這裡盡可放心。”
“我隻當是來與魔族接頭,沒想到竟是東魔陛下親自現身。”侍星并不言謝,隻是冷冷地答。說來也奇怪,侍星雖是叛徒,對東魔卻不見半分尊敬,反倒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我送你們的那支魔軍,可還歡喜?我雖然不是什麼正道人士,卻也懂禮尚往來,我把座下第一大魔頭獻給你們‘為民除害’,你們替我給皇宮送假的符咒法器,也虧得有你們的助力,這些年我才能布局的如此得心應手。”
什麼?!東魔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炸雷一樣,把一旁的侍月劈懵了:每年向皇城輸送符咒是仙門的一樁大事,何其大的規模,這也能假……難道門中不止大師兄一人與魔族勾結?
“程曌我替你引來了,仙門的追兵應該也快到了,你答應過的,不能傷及他們。”
“蕭晚竹自己道行稀松平常,沒想到教出來的弟子倒是有能耐,更難得的是還識時務。”老魔頭沙啞的笑起來。
“師傅貴為長老,竟也沒能參透當年神魔大戰的緣由。這程曌也是狡詐,偏不說真相,诳我派為他又任勞任怨賣命五百年。”侍星恨恨地說。
那邊,程曌忽地全身惡寒,險些打了個噴嚏,這是夜黑風高走的急,着涼了?還是……有人在說我壞話?他摸摸鼻子,之前沒想通,每年仙山運往宮裡的符咒法器,沒有一座山也有半座山高,鈎魄使即便僥幸能溜進去,一旦現身,必被擊殺,如何能得手?
進了皇宮後,程曌避開守衛暗哨縱身一躍登上祈天塔,這裡不僅是皇宮的最高處,也是整個皇城的最高處,站在塔頂舉目望,整座皇宮并皇城皆收入眼底。程曌緩緩閉目,周身漸漸蕩起一股真氣,這氣流先是在皇宮内四處遊走,所到之處宮牆、屋頂、飛檐、畫壁都激起一片咒文的漣漪。
原來如此。程曌雙眉微蹙,最壞的假設成真了,當務之急是看還來得及補救多少。程曌略做法,隻見平地又再起了風,細細卷過了皇宮每一寸地,風過處,原本的咒文被拂去重又寫上新的,新的咒文透着瑩瑩皎潔如月色的光輝,沒一會兒也隐去了。
皇宮極大,把咒文全部都換一遍費了程曌不少時間,那些法器不必想,肯定也是不管用的了,程曌不放心又再逐一檢查了一遍,還好沒有附上什麼不好的咒文或髒東西,看來以後隻能把它們當裝飾品了。
整肅完宮内,程曌又再檢查了一遍宮外,這就更費神了,堪堪在天亮前才将整個皇城的新舊咒文全部交替完成,雖然無法做到将魔族盡數驅逐,但如果晚上有人落單走在街上,這新的咒文當可保他安全逃離險境。
哦對了,程曌順便還摸底了一下皇宮裡人面蟲的數量……哎,别提了,糟心!
做完這些,程曌也有些累了,一晃神想:不知道阿秦那邊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