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聲音仿佛在這瞬間消失無蹤,蘇懷黎的腦子裡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她失了神,聽不清明他又說了什麼,隻瞧着嘴型一張一合,神色愈漸焦灼。
直到他叫她:“阿黎。”
一聲“阿黎”徹底把她從失神的狀态中拉了回來。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适才他喊了她好幾聲,都不見她有所反應,神情呆滞,好似靈魂出了竅。
今日陽光很好,春暖和煦,但蘇懷黎卻陡然覺得渾身血液盡數褪去,入墜冰窖,寒冷刺骨。
她白着一張臉,吐出一個字:“冷。”
不過很快便又扯出一抹笑:“太陽快要落山了,傍晚的氣溫都是比白日要低一些,我該回去了。”
“可是——”
祝無恙瞧得出來,她的狀态很差,不願意再多說話,心裡徒然生出幾分煩躁。
“我送送你吧,将軍府大,怕你迷了路。”
這借口有幾分拙劣,但他的關心是真的。
她卻婉拒道:“祝将軍不必費心,丫鬟侍衛都在外頭等着我,人多眼雜。”
一句人多眼雜,就将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熟稔一些的關系又拉開了距離。
他堅持道:“無礙。”
他的音色有些沙啞,目光卻極盡柔和:“阿黎這個稱呼,是我聽懷景這樣喊的,那我也可以嗎?”
他也可以喊她阿黎嗎?
蘇懷黎微微愣住,一個稱呼而已,在他口中說出來竟然像是天大的事。
“随你。”她臉一撇,轉身走了。
禅林到将軍府外還有一小段的距離,祝無恙也不避嫌,直到将人送至馬車旁才止步。
上車前,他又叫住她,口吻真切,目光灼灼:“明日未時,你會來的對吧?”
雲歸和芙蓉低低地埋着頭,恨不得閉上耳朵,什麼都聽不到。
蘇懷黎隻回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轉身進了馬車。
*
重活一世,蘇懷黎發覺自己的心胸竟然寬廣了許多,說清楚也好,省得她猶猶豫豫,躊躇不前。
既然他親口承認了,心上确實有一位無比珍視之人,無論自己與那女子有多麼相似,但凡有點廉恥之心,他必然是不會再強迫她嫁入将軍府。
想通了之後,蘇懷黎便沉沉地睡了一覺。
翌日未時,她如約而至,再次看到面前此人,心态已然完全不同。
祝無恙可以是她的師傅,或是兄長,但再也不是那個和她有過姻親之緣的丈夫。
一切都過去了。
祝無恙哪能察覺到她心裡的彎彎繞,還沉浸在蘇懷黎不再躲着他的欣喜之中。
他很知足,這是來之不易的機會。
蘇懷黎早年因病痛的折磨,身子骨十分孱弱,習了劍術之後,身體狀态确實好了不少,但從外形上看,人依舊是單薄如紙。
女子習武,與男子大為不同,應多在“巧”與“韌”上多下功夫。
蘇懷黎進飛鴻館短短十日,但每個夜晚,祝無恙都看到她在庭院努力練劍。
她天資聰穎,隻需要在細節上多加打磨,勤加練習,加之他指點一二,開悟也隻是遲早的事。
在當初與鐵牛的對決上便能看出,蘇懷黎對“巧”的方面已經運用得十分娴熟,但是“韌”上還是欠缺點火候,對抗起體型大她數倍的對手時,隻能針對對方的要害下手,速戰速決,否則很容易被對手耗盡體力。
好在她的心智十分堅韌,這一點,祝無恙深有感觸。
正如謝原所說,兩人某方面極為相似,都是犟種脾氣,一旦認定某件事,就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時間往前推移數年,在她還名為李念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了。
李念第一次與他相識之時,就大言不慚地放言要同他學習練劍,但他隻當是一時興起的玩笑話。
嬌嬌軟軟的江南姑娘,肌膚吹彈可破,膚白勝雪,就應該捧在手心呵護着,哪能受苦練劍。
祝無恙想着,有他保護着不就好了?
再加之李念又怕疼,他一度固執認為,她就應該好好做一個不沾風雪的千金小姐。
但誰知道她性子如此堅定,他不答應,就日夜纏着他,一來二去他隻好應下她所有的要求。
西州與淮州相隔數千裡,但每年夏秋之際,祝無恙都會義無反顧橫跨半個大乾,到淮州為李念過生辰,也親眼見證了她的劍術飛速進步。
他特地選用了上好的玄鐵親手鍛造了折花劍,贈予她。
作為回禮,她贈他驚鴻琴以寄相思。
兩人約定待她及笄之年,便帶她北上一睹西州的風雪。
但世事無常,命運多舛,當年的約定恐怕也再難實現。
再次見到蘇懷黎單手執劍,身姿清冷地站在自己面前,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