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宗知道自己已經是風燭殘年,但為穩定朝堂與民心,仍下令對外宣傳龍體尚且康健。
緊緊握住的,是趙硯的手。
“父皇必須告訴你,他日父皇西去,朝中有些大臣,不能再留。”
趙硯隻是緊張地看着父皇臉上每一分神色的變化,怕他痛,怕他難受。
“姜乾,熬到你即位,已經是三朝元老,朝中根基太深,又與皇後來往密切,”
連續說完這些話,昭宗已經感到很吃力了,緩了幾口氣後才接上話。
“小五,萬不能再成為他謀權的工具,你要保護好你的弟弟妹妹,保護好大宋的江山。”
“有時候,得心狠,方能馭臣。”
趙硯知道,從那天接過太子诏書之後,他就再無自己可言,他為趙家,為大宋而活。
中天道,勳枯骨。
“父皇,兒臣明白,兒臣定竭盡全力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務。”
飄揚的黃紗帳,閃耀的金銮殿,沉重的珠簾冠,非我所求,卻汲汲營營。
宮門之外徹夜的寒風還未停,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幾乎要凍死這個局中,所有人的身骨。
趙硯走出父皇寝殿之時,林霁在旁等他,為他披上了狐皮大氅。
與林霁相握的一瞬間,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冷的可怕。
寒夜潇潇,殘月彎彎,來日茫茫。
經過周家派人的精心照顧,林琅的腿傷已經基本痊愈了。感覺能來去自如行走的時候,周玦想攔也攔不住她,隻好送她去了史館,并關照她照顧好自己,莫與旁人過多接觸。
看見戚容的時候,林琅的第一感覺,是有點心虛。
不是愧疚,不是感激,是心虛。
怪怪的,林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種感覺。
蹑手蹑腳地走到了自己的桌案前,輕輕拿起筆,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發出了一些聲響。
戚容一個人在史館抄錄時,基本上是安靜的。
她知道,她需要這份靜谧。
但縱林琅堵住了自己一切動靜,這份靜谧還是被打破了。
史館分為三層,最高層的就是給她們這些低階女史謄抄奏章書籍所用,下兩層都是負責管理查閱與翰林院共事的高階女史。新年伊始,史館自然忙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有三兩個簇擁而來取奏章的女史,一路走着說着閑話,并未注意到好久沒來當值的林琅已然默不作聲呆在了角落。
“我看他也不像這種人,一表人才的,會不會是訛傳啊?”
“哪能啊,前朝傳來的消息,絕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是真的,那這周大人,可真是作孽。”
“誰說不是呢……”
聽到“周大人”三個字,林琅心中滾過驚雷,耳邊嗡嗡聲不斷,聯想到這幾天周玦奇怪的神情,手中脆弱的毛筆竟一下子折斷了。
她立刻起身,悄摸摸跟在了那三個女史身後。
“陛下如此厚擡,不也是看在他嶽丈是林司空嗎?又是探花,占盡了風光。”
“可惜信錯了人,現在誰也不敢提,陛下也不會信啊。”
“……”
林琅再也忍不住了,正要上前試探詢問,卻被一把手拉了回來。
“跟我來。”
戚容把她帶到了藏書家架後面,确保四下無人時,才正眼看向林琅的眼睛。
她的眼睛中,有擔憂,和些許的憤懑。
她的眼睛中,是迷茫無措。
“你最近沒來當值,以後幾天也先告假,避一避風頭。”
“避風頭?避什麼風頭?”
越說林琅越感覺不對勁。
戚容思來想去,不想告訴她實話,但想到她遲早要知道的,便柔和些說與了她。
“現在有人說周太傅冤枉清官,謠言傳的有些厲害,不知道會不會禍及你。”
林琅感到耳邊“嗡嗡—”的,一想到周玦自從那天燈會回來反常的狀态,心裡不住的犯怵。
那他應該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見林琅似是如鲠在喉說不出話,戚容雙手握住她的手,讓她先冷靜下來。
“清者自清,若周太傅沒有做過,流言終究隻是流言。”
話雖如此,但誰能斷言訛傳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林琅咽了口口水,努力鎮靜了下來,反過來安撫戚容道;“沒關系的,我沒事,沒事,他也沒事,這才多大點事,官場上的事,比這大的事多着呢。”
嗯,沒多大事。
戚容:……
真沒事嗎?
“若是怕被議論,這幾日先别來了,我一個人能應付史館裡的事。”
“不用,我就要聽這些議論,”一束光穿過窗戶,照在書架上,刺着戚容的眼睛。
“我要聽,聽了才能知道,周玦是如何被害的,我能如何救他。”
盯着那三個女史離開的方向,林琅捏緊了小拳頭,神情也從一開始的緊張無措,變得堅定。
戚容再次感受到,林琅很堅強,也夠聰明。
與此同時,周玦也下了朝,與陳文川并肩而行。
百十道台階,可真不是一段好走的路。
手裡握着笏闆,耳朵聽着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周玦的手不禁捏緊了。
察覺到他的異常,陳文川轉身怒斥道:“七尺男兒,不遜長舌之婦!”
周玦拉住了他的衣袖,搖頭示意不要多言,默默加快了腳步。
陳文川“啧”了一身,問他慫什麼,大不了打一架。
“打一架,然後呢,再給我添一條罪名。”
周玦眉眼壓的很低,嗓音也不複往日那般高朗。
“什麼叫‘再’啊,你有嗎,還再再再,再攔我,我先把你打一頓。”
看着自己好兄弟如此被潑髒水,陳文川氣不順好幾天了。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饒是周玦堅信清者自清,也抵不住無來由的洪水般的誣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