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藏書閣的銅漏滴到申時三刻時,太學生王七郎正趴在《五經正義》上打盹。忽覺眉眼間發癢,不知誰在搗亂。他不耐煩地睜眼,便見同窗舉着個兩掌大的布偶晃悠——那小人頭戴進賢冠,手持卷軸,眉心還繡着朱砂痣,活脫脫是博士講《周禮》時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哪兒得的?”王七郎頓時睡意全無,伸手要奪。
“輕些!這可是明經科專屬玩偶。”同窗寶貝似的護在懷裡。
周圍學子眼風不約而同四下裡都往這邊瞟過來,要知道這玩偶在國子監那日日苦讀、精神緊繃的學子中挂起了一陣旋風。畢竟在日複一日枯燥的生活裡,能看到幾個萌态可掬的小人偶,很是能在缺乏娛樂生活的古代高等學府裡撫慰一下莘莘學子孤寂的内心。這些小玩偶不僅形态栩栩如生,神情呆萌,還分别巧妙凸顯了六學一館的差異與文化象征,讓學子們愛不釋手。于是,不少家中有弟妹或子侄的學生,甚至連國子監的老師,都心生購買之意,想要将其作為禮物贈與親朋好友。
沒過多久,便有消息靈通的學生輾轉打聽到,這些玩偶似乎與鄭錄事有關。一時間,鄭明晖的僚署前絡繹不絕,不少學生以各種方式向他表達希望求購玩偶的願望,有提着禮物上門請求的,有借着請教《春秋》義疏塞銀铤的,各種各樣,不勝枚舉。
鄭明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潮,頗為猶豫。他一向親和好說話,若是平日裡的小事,自然不吝幫忙。然而,這些玩偶畢竟出自沈知微之手,他既無權擅自應承,怕因胡亂答應而給她帶來麻煩,也不好冒然代替她拒絕。思忖再三,他決定再度登門,與沈知微商議。
第一次拜訪時,沈知微正被許靈初拉着在閨房内搭配衣裙。聽聞鄭二郎登門拜訪,心中暗自猜測必然和玩偶有關。她和表妹略說了說原委,便匆匆去了前廳。前廳裡,依舊是笑眯眯的舅父正在品茶,而鄭二郎則端坐在一旁。一見沈知微進來,鄭二郎叉手行禮,開門見山地提起玩偶風靡國子監的事情,并道出了學生們的請求。
“沈娘子可知,如今國子監學生管這叫‘登科偶’?"鄭明晖從袖中取出個錦囊,倒出個迷你小玉牌,“昨日李博士召我問話,原以為要訓斥我招惹學生們玩物喪志,誰知...”他忍笑指着玉牌,“老人家說,那天看了祭酒帶回家去的侍郎玩偶,說也想要給孫兒讨個彩頭,還要把這個挂在玩偶袍服上。”
沈知微接過細看,那玉牌竟是真青玉所制,上刻有四個小字‘博學笃行’雕工精妙絕倫。
“博士大人說了,斷沒有白拿的道理。”鄭明晖又從懷中掏出個荷包,拿出一條小銀魚兒:“這是老人家賜予購玩偶之資。”
沈知微略顯驚訝:“何以值當這麼多銀子。兒原以為,這玩偶隻是祭酒大人一時雅興喜愛,竟不料會引一些反響。”
鄭二郎含笑道:“主要還是沈娘子巧思巧手無人能及。這些玩偶能不僅撫慰人心,還寄寓志向,說是探親訪友、逢年過節給晚輩的佳品一點不為過。”
沈知微若有所思:“若真能激勵學子奮發,何嘗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她頓了頓,露出幾分遲疑,“制作這些玩偶有些耗時,若接下這麼多訂單,隻怕交貨時間不會太快。鄭郎君覺得求購之人能否等候?”
鄭二郎聞言沉吟片刻:“确實疏忽了這一點,是在下思慮不周,不若容某再去打聽打聽,同時評估一下大家欲要求購的數量。”
沈知微心中一喜,心道做生意要具體數字做預算啊親,你領悟了就好。忙上前幾步,鄭重拜謝。鄭明晖如何敢受禮,急忙避開,隻覺得這位沈娘子不但風姿出衆,心思靈巧,手藝卓絕,還思慮缜密,真是無處不令他心折。自己略幫一二實在算不得什麼,況且這事兒起頭也是因為自家那混小子,不知道沈娘子介不介意自己鳏夫的身份。突然意識到一瞬間自己居然産生了這許多‘龌龊’念頭,鄭二郎臉紅起來,趕緊端正思想,向沈知微還禮,不敢再生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