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看向崔懷瑾,後者神色如常,隻淡淡道:“這是一本民間科普讀物,三百文的價格還算合理。小娘子若看得上,不妨收入囊中。”
沈知微思索一瞬,随即點頭對掌櫃的說:“請幫我包起來吧。”又對崔懷瑾道謝:“多謝大人推薦。”崔懷瑾點點頭不再多言。
掌櫃忍着肉痛用錦緞包書,心中暗想,這小娘子什麼來頭,得侍郎大人青眼,不過看着确實鐘靈毓秀。這小崔大人也真是,讨小娘子歡心不直接送東西,讓我這麼一轉圜,萬一人家小娘子真以為那書隻需三白文,豈不是傻?思路再一轉,唉!哪裡是人家當官的傻,吃虧也是書肆吃虧,人家侍郎大人又沒虧本。算了!難得一個機會,就當給崔侍郎送大禮包吧… 回頭得和家主說說。
付完錢接過書,沈知微與許靈初一同向崔懷瑾施禮告别,崔懷瑾也禮貌叉手還禮。
待她二人離開後,崔懷瑾随手又挑了本書走到案台前,語氣淡然:“三本書,一起算賬吧。”
掌櫃瞬間明白,忙說:“崔大人,那本繪本原本标價二兩銀子,小娘子已經付了三百文…”
崔懷瑾淡淡瞥他一眼:“按标價算,一并結賬。”
掌櫃連忙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幾本書包好,收下銀子後,恭敬地目送崔懷瑾離開。
再說沈知微與許靈初,走出一段路後。許靈初回頭望望已看不見影子的書肆,眼中閃過一絲促狹,忽然挽上沈知微胳膊,低聲調侃:“表姐,你什麼時候認識的崔大人?這本《大唐服志》别說三百文,便是二兩銀子恐也不止,這位崔大人對你十分照顧啊。”
沈知微瞪了她一眼,輕聲道:“莫要胡言。不過是之前買針線時在東市一家繡坊偶然遇見過罷了。”
“偶然遇見都能讓崔大人記住表姐,表姐好人才!根本不用開什麼玩偶店,一針一線累得半死掙那辛苦錢,要不讓我阿耶阿娘給表姐你說一門好親事,豈不快哉?”許靈初笑言。沈知微聽到此處實在聽不下去,若不是對許靈初太過熟悉,知道她母親天天給她灌輸那些‘嫁人改變命運’的觀念,她幾乎以為許靈初在諷刺自己。沈知微擡手照着許靈初額頭一個栗子輕敲了下去,壓低嗓子道:“休得胡說八道,若讓旁人聽見,以為我們欲圖高攀望族,好不害臊。”許靈初縮縮脖子,一邊嘻嘻嬌笑:“好阿姊,我錯了我錯了。”一邊捏了捏沈知微的手臂,示意自己真的知錯。
轉過鄰坊街角,街邊燈火一一亮起。賣畢羅餅的胡商敲着銀碟招徕顧客,金發碧眼的舞姬在彩樓上旋開石榴裙。沈知微望着滿街璀璨,忽然想起《衣冠志異》裡那句‘服飾乃世情之鏡’,心頭豁然開朗。
她攜着表妹繼續往前走,微微沉思片刻,擇了擇措辭,繼續說道:“初初,嫁高門未必就是一勞永逸的人生道路。假設家裡為你招婿,然那人一無所有,又毫無所能,進了許家,你覺得你阿耶阿娘能長久地對他以禮待之麼?就算不考慮你雙親,你自己呢?能敬重他,心悅他麼?”
許靈初聽到這句話,似有所觸動,眼神一閃,若有所思。沈知微話鋒一轉,補充道:“有句話說,能力與野心要匹配。空有想法卻沒有支撐的能力,終究是空談。”她加了把火。許靈初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如同一顆石子投進了心湖,激起了一陣波瀾,不覺瞪大了眼睛。
張氏對許靈初的教育,與沈知微剛才的言論大相徑庭。在張氏看來,女子唯有嫁入高門,才算是人生的圓滿歸宿。這種觀念,來源于她半生對自己命運的不甘和怨怼。張氏雖出身書香門第,年輕時也曾是閨秀圈中頗有姿色的佳人。彼時,家中長輩為她定下許謙,她還曾借着上香的機會遠遠看過一眼。那時的許謙,年少舉人,外貌俊朗,在一衆士子中頗為出挑。雖然家世算不得太耀眼,但渭南許氏也算過得去。她相信憑借兩人的努力,日子終歸會越過越體面。
然而,現實卻不盡如人意。許謙雖飽讀詩書,卻性情木讷,不善權謀。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始終未能突破主事一職,家中也沒有足以倚靠的背景扶持,唯一的妹子居然嫁給了一介商賈,最後還家毀人亡,簡直沒臉提及。張氏眼看着自己曾經的閨中好友一個個飛黃騰達,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而自己卻仍在庸庸碌碌的瑣碎日子裡掙紮,這份對比令她倍感委屈和怨憤。她将自己的不幸歸結為‘嫁錯了郎’,深以為與夫君一同奮鬥不過是賭博,多半輸得一敗塗地。唯有嫁入高門,才能一蹴而就地改變命運。
這種想法逐漸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也因此,她将所有的期待和未實現的夢想都寄托在唯一的女兒許靈初身上,決意要為她挑選一個‘如意郎君’。日常的教育更是緊緊圍繞如何嫁個好人家展開。許謙雖對張氏的理念并不完全贊同,但他明白妻子心中的幽怨和無奈,多少也有些自責自己仕途不順。為了避免夫妻争執,他對張氏的教女之道大多默許,隻求家宅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