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果然奏效。
付氏接過玉露團,絮絮叨叨說起西市畢羅鋪的胡商娘子:"...鬓角貼着翠钿,說是波斯傳來的妝法..."
崔懷瑾咬着羊肉畢羅暗笑,安息茴香的辛香裡,忽想起那日沈知微發間沾着的木樨花氣很是清雅,混着她袖中飄出的松煙墨香,竟似長安暮春最纏綿的那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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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鼓響時,書房已點起蓮花連枝燈。
崔懷瑾再度展開《山海奇服錄》,翻開扉頁,那裡夾着張薛濤箋:"聞君雅好蕃俗,願能合君之意。"這是他第二次看到沈知微的字,箋上字迹清雅,轉折處卻帶幾分倔強,像極了她含笑眼神中一抹堅持。
崔懷瑾推開格窗,庭中桂樹簌簌落花。回身見案頭上放置着下值時阿策遞上的密報及一枚杏核,核上刻着梳雙螺髻團坐着的小人,正舉着布老虎逗弄猧兒。
景元十三年沈家被抄時,蘇州老宅的樟木箱裡藏着這杏核玩具,刻着‘熙熙五周歲’的字樣。
三更鼓催得急,崔懷瑾指尖撫過杏核,又将視線投回密報上。
但見褪色墨迹:“沈明遠,蘇州錦雲莊主,江南至川蜀一帶錦帛皆被其掌控。景元十二年貢緞摻假案...”後面的字被污漬浸潤得模糊,唯"大長公主"四字依稀可辨。他指尖頓在‘許氏’二字上——許謙之妹,渭南許氏旁支,二十年前下嫁商賈曾引發熱議。還有那存檔的婚書上,主婚人簽名處赫然蓋着已故前廢大長公主的私印。崔懷瑾雙眼微眯,商賈成婚,卻得到大長公主‘賜福’,不簡單。
五更鼓歇時,崔懷瑾伏在案頭淺眠。
付氏端着莳蘿羹推門,見青年侍郎袖口沾着墨漬,胳膊下壓着的還是那本《山海奇服錄》,狼裘圖旁批着:"狼裘适合寒冬,雪地行走之際最為合适。"付氏默默搖頭,将大氅輕輕覆在他肩頭。
氅衣領口綴着圈銀鼠皮,暖意漫上來時,崔懷瑾在夢裡又見那雙含笑的杏眼——“崔侍郎覺得這禮服樣式,可能入王妃的眼?”她發間木樨紛紛而落,化作案頭搖曳的燭淚。
晨光漫過窗棂時,下起了綿綿細雨。西市畢羅鋪剛揭開門簾,穿杏紅半臂的小娘子蹲在檐下喂狸奴,懷裡抱了隻布狸奴,金線繡的“錦”字在朝陽下泛着微光。
坊門将開未開之際,绯袍玉帶的青年侍郎打馬而過,他沒有撐傘,也未披蓑衣,細雨在绯色袍服上打出絲絲縷縷暗痕。他腰間松綠香囊随晨風輕晃,裡頭新添了枚刻着雙螺髻的杏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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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密的秋雨如銀線般斜斜掠過錦童齋的飛檐,打在青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沈知微跪坐在軒窗之下,黃花梨翹頭案上攤開着賬冊,一陣秋風拂過,冊子被輕輕掀起一角。她手中的羊毫筆尖懸在 “開元四年” 的朱砂批注上方,久久未曾落下。檐角的鈴铛在風雨中忽地叮咚作響,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内回蕩。
案上擺放着她特制的朱砂格眼賬冊,這是她依照後世 EXCEL 表格精心改良而成的。縱橫交錯的墨線将收支清晰地分作十二欄,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青瓷筆架上懸挂着五支狼毫,分别蘸着朱砂、石青、松煙墨 ,而在 “六部玩偶” 一欄内,殷紅的批注觸目驚心:較上月跌三成二。
“娘子,這是西市鋪子送來的月結單。” 阿錦邁着輕盈的步伐,捧着漆盤走進來,漆盤上放着一隻青瓷碗,碗裡浮着幾朵玫瑰花瓣,在透明的湯汁中顯得格外鮮豔 ,“巧兒熬的枇杷露,最是潤肺,娘子快些喝了吧。”
沈知微卻仿若沒有聽見,她蹙眉盯着賬冊上的數字,内心有些憂慮。
六部玩偶的銷量竟比上月跌了三成有餘,這可是用禮部特供的雲水緞縫制的官樣玩偶,然則看來僅僅是布料專供也擋不住競品瓜分市場。
沈知微目光緩緩掃過展台上的其它創新單品——吏部狸奴、戶部貔貅、禮部仙鶴、兵部蒼鷹、刑部獬豸、工部玄龜,每隻玩偶頸間都綴着對應衙門的鎏金小印。這些都是她費盡心思推陳出新的創意動物玩偶。
沈知微又垂下眼睑,纖細的指尖輕輕劃過‘創新單品’大欄的石青數字。鎏金算珠在檀木框裡噼啪作響,每撥動一下,都像是在她心頭敲響一記警鐘。當最後一粒赤珠歸位時,她用朱砂印記标柱了總收益。創新系列的銷量雖然補足了其它單品玩偶銷量下跌帶來的損失,但是……
忽然,一陣孩童的哭鬧聲打破了室内的寂靜。沈知微聞聲擡頭望去,隻見一個身着杏子紅半臂的小郎君正緊緊拽着母親的衣袖,大聲哭鬧着:“我就要買那個刑部獬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