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等着掌櫃去聯絡龐三娘,沈知微回到‘錦童齋’,将披帛遞給繡兒,拿出那本已經被改得七零八落的繪本草稿,提筆繼續修改。
"娘子,您看這‘月宮搗藥圖’,嫦娥這裙邊飄帶該用金絲勾邊還是銀線?"繡兒舉着繃架湊到沈知微跟前,繃架上飄飄欲仙的美人正讓給她設計裙子的小女郎左右為難。
沈知微擱下狼毫,就着案頭青瓷碗裡的烏梅漿抿了口,笑道:"把金線摻進銀絲裡,撚成麻花的式樣。前日西市胡商送來批波斯金箔,摻在銀絲線裡能閃出月華光——哎,東廂房那幾匹司衣房送來的雲水緞裡有一匹墨綠色的可别讓阿錦拿去裁了,留着我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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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禮部衙門裡,禮部司郎中劉清攥着‘錦童齋’新呈的繡樣圖,食指在‘禮部監制’四個暗紋字上摩挲。
他正要提筆批個‘不允’,窗外桂花被風吹下,簌簌落在案頭青玉鎮紙上。那青玉鎮紙雕着狻猊戲球紋,原是去歲考功司分發的節禮,此刻沾了桂花碎蜜,倒似瑞獸口吐香涎。劉郎中暗歎今年秋深得早,連前院的桂花還沒完全凋謝就已有了寒意。
忽見硯屏後頭探出顆圓腦袋——正是前日剛被自己訓斥過的錄事小吏。
“大人,您看這新送來的冰酪......”小吏話未說完就被劉清瞪得縮了回去。
他望着案上繡樣,忽而想起崔懷瑾之前将現下已是大火的‘蘇知州行獵圖’玩偶‘贈與’自己的樣子,筆尖硬生生拐了個彎,改成‘轉呈侍郎大人裁奪’。
待他抱着卷軸往崔懷瑾值房方向的廊下走,經過主客司郎中值房,裡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豎子敢爾!回纥國服你都維護不好,你這腦袋上的帽子要不要事小,莫要連累整個禮部!”
主客司郎中李穆怒喝聲驚飛檐下栖鴿,那深色翅膀掠過李穆窗前的竹簾,倒像是誰用焦墨在深秋裡甩了道敗筆。
連累整個禮部?劉清頓下腳步,側頭聽一聽。
又聽到屋内一名膽大的主事咽了口唾沫,低聲辯解道:“郎中,昨日點檢時這衣服确實完好無損,若有問題,怕是昨夜裡出了岔子。”
“昨夜裡?”屋内李穆冷笑一聲,“是說這衣服自己壞的?還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動了手?”
“屬下不敢!”那主事額上滲出冷汗,急忙補充道,“可這衣服一直放在内庫,若真是人為損壞,必然有迹可循。不如……派人徹查?”
“廢話!”李穆冷哼一聲,“若查不到個究竟,你們一個個都别想好過!”
劉清聽了這話,腳步頓時一頓,心道回纥送來參加‘絲路珍物大展’的國服壞了?這可預兆不好啊,回纥最近一兩年沒少犯邊,安西都護府年年告狀。去歲回纥商隊在河西劫掠三個屯鎮,被龐家那彪悍的世子龐大郎追着打。
後來,聖人在麟德殿接見使臣時,還特意讓梨園排演了《破陣樂》警示。這次他們派使團參加大展,陛下似乎很重視,也不知聖心是想戰外邦還是想合外邦。但不管想戰想合,還是戰合相依,人家可汗派使團送來參展的國寶若是出問題......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思及此,劉清‘啧啧’一聲,擡腳想繼續往前走,可剛一轉身,就看見崔懷瑾負手而立,神色淡淡地望着他,绯色官袍上的繡紋在陽光下泛着冷冽光澤。
“劉郎中找我?”
劉清心裡暗道一聲不好,合着這位也在聽牆角,隻能硬着頭皮上前禀報。
“下官,下官正欲上呈以下文件。”說這将懷中抱着的一沓奏件托舉呈送上前。崔懷瑾示意随侍接過,見劉清仍站在面前似有踟蹰,“還有何事?”
“下官還想禀報‘錦童齋’一事。”劉郎中緊走兩步,取出袖中畫稿遞上,“‘錦童齋’東家沈娘子欲在司衣房餘料所制産品上都繡以‘禮部監制’四字暗紋,并将合作商鋪的标識也一并印上,這是司衣房上呈的設計标識樣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