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馬車上,龐三娘捏着塊金絲蜜棗笑道:"方才見你盯着王妃手镯出神,莫不是又有什麼奇思?"
“我在想,若是用金絲镂空花淬煉成山茶花樣,綴在......”沈知微話說一半突然頓住,撩開車簾指着西市方向,“三娘快看!那不是胡商賣的琉璃珠子?”
龐三娘順着她手指望去,果然見幾個卷發深目的胡人正在卸貨,陽光透過木箱縫隙,折射出七彩光暈。她想了想措辭,委婉道:“琉璃珠子是不是過于…不夠高華?"
“這還不高華?”沈知微眼睛發亮,“若能燒制些特殊形狀,再配上金銀累絲......置于我那天庭錦鯉仙的玩偶腰帶上,很是高華了!”
馬車突然颠簸,兩人齊齊一晃,手扶在廂壁上。
外頭響起侍女輕聲責怪和車夫連聲道歉,說是軋着了塊松動青石闆。龐三娘笑罵沈知微:“沈大東家,且收收你那天馬行空的玩偶和繪本,先把王妃的禮服琢磨出來是正經。”
嬉鬧中,馬車外酒肆飄來新醅的濁酒香,龐三娘忽用團扇掩住半張臉,壓低聲音道:“要說做與王妃身形相仿的人台模子,我倒想起木匠張的手藝——前歲元宵節,他給永穆公主制得等身燈俑模架,連襦裙褶皺處都打磨得很是那麼回事,外衣穿在上面與真人無二。"
沈知微聞言眼睛一亮,上次在司衣房做人台,是舉禮部之力做成,這次可沒這等條件。她還正在思考上哪裡去尋找民間藝人來做人台:“可是住在安邑坊的那位?聽說他做得一手好木工,連工部都時常請教。”
“正是!”龐三娘從袖中荷包裡拿出枚蓮花銀符,“我和那老兒有點交情,你且拿着這個,回頭讓我那掌櫃的帶你去尋他,就說是我薦的。不過...”她忽然促狹一笑,“那老兒嗜酒如命,記得捎上兩壇劍南燒春。”
說話間已轉進‘錦童齋’所在的街道,巧兒抱着一大沓‘禮部唯一監制’鎏金标識貼花匆匆往‘錦童齋’走。小娘子發間銀梳勾着朱紅絲縧,因為走得太快一甩一甩的,活像隻撲棱的彩雀。
擡頭看見沈知微回來,巧兒緊蹙的眉頭一展:“娘子可回來了!早先司衣房來人說補得什麼衣服,請娘子去看看......"
話音未落,繡兒抱着匹月白缭绫從裡間出來,手中未來及放下的銀剪子險些勾住門簾:“阿錦姐姐!新到的金線比往常細了三成,那繪本中的龍王殿下的團窠紋怕是撐不起形!”話音剛落,看見沈知微歡喜叫道:“娘子回來了。”又看見跟着沈知微進門的龐三娘,微微屈膝一禮:“龐娘子。”
巧兒呈上兩盞碧螺春。
沈知微接過繡兒手中金線對着暮色細看,阿錦也從案台後走過來,道:“這些線份量不足了,五十文的價格倒是一點沒少。”
忽聽得身側傳來佩環叮當——原是龐三娘從袖中抖出個織錦荷包:“西市波斯邸第三間鋪子,找蓄山羊須的薩保郎君。他家的天竺金線摻了柞蠶絲,最是韌挺。”說着拈起兩枚金跳脫抛給巧兒,“拿這個去,告訴他是按‘華采坊’價格拿貨。”說罷沖阿錦一笑,“比你手上那個便宜。”
阿錦與巧兒、繡兒目光相觸,三人眼波流轉間俱是喜色,齊齊朝龐三娘福身一拜。阿錦碧水裙裾上的纏枝紋随着動作微漾,自打沈知微将‘錦童齋’的賬簿鑰匙交到她手中,這丫頭便似新抽的柳條般繃着勁兒,前日因着布偶眼睛的針腳不夠齊整,竟返工到三更。
巧兒捧着金跳脫出了‘錦童齋’采買去了,阿錦見沈知微和龐三娘喝茶的空檔,輕聲禀報:“娘子,家兄引薦的繡娘們已在西廂候着,按您的吩咐,各帶了近三個月的繡樣。”她說着将一疊繡品遞上,最上頭的蓮花紋樣針腳細密,收尾處還打了個回旋結。
“你且去相看罷。”沈知微将繡樣遞還,腕間翡翠镯碰在木案上叮然作響,“隻記得,契約裡須添兩條:一則繡品須經三驗方收,二則...”她忽而傾身,案頭香爐騰起的煙霭籠住半張臉,“凡‘錦童齋’的圖樣,斷不許流到别家鋪子。"
阿錦捧着繡樣的手指蓦地收緊,她知道這是東家在放權培養自己,貝齒在下唇咬出淺淺月痕,點頭‘嗯’一聲,轉身去隔間相看繡娘了。
龐三娘恰在此時擱下茶盞,“可是那《童趣仙記》的人偶趕不及?”
“繪本眼看便要上架,單靠現下的人手...”沈知微撚起案頭半成品的人偶搖搖頭,“昨日東市又有仿上月那批生肖布偶的。”她忽而輕笑,将人偶擱在龐三娘面前,“您瞧這眼睛,我特意讓繡娘用雙色絲線疊繡,這般工藝...”
龐三娘執起人偶,又見阿錦在西廂對繡娘細語的身影,月白裙裾被輕風卷起又落下。
她會心一笑:“且去折騰罷,既要養鷹,總得容它撲騰幾回翅膀。”再望一眼那抹纖影,又添了句:“隻是這熬鷹,熙熙還得适時盯着點兒。”
沈知微垂眸斟茶,碧螺春在盞中舒展如春山初醒,她指尖在青瓷盞沿畫着圈,“三娘放心,我省得”
龐三娘笑而執起茶盞,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