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小娘子昨日贈某的荷包,繡着魚紋......"裴三郎從袖中掏出個藕荷色香囊晃了晃,幾個醉漢頓時哄笑起來。有個穿赭色瀾袍的浪蕩子伸手要搶,被他用象牙柄折扇敲開:"去去,這可是要當定情信物供起來的。"
"裴三郎好手段!""要我說這些文官家的女兒最是悶騷..."
龐三娘忽然扯着沈知微起身:"該走了,再聽下去怕你要拆了這醉仙樓。"話音未落,隔壁已響起桌椅翻倒聲——原是那群纨绔要往平康坊繼續去尋樂子。
兩撥人在樓梯口狹路相逢。
裴三郎酒氣熏天地撞過來,沈知微的帷帽輕紗被他的折扇勾住。"小娘子這步搖好生别緻......"他又待要伸手,龐家護衛已閃身上前格擋。那赭衣浪蕩子醉眼朦胧地嚷道:"媽的,裝得什麼貞潔烈女!......"
"啪!"龐三娘的團扇重重拍在欄杆上,鎏金扇骨震得梁間微顫。
“王主簿家三郎君,上月強占永陽坊民田的案卷,還在禦史台李大人案頭擱着呢。聽說令尊為保你這嫡子,把庶出的五郎君送去隴右充軍了?”她說話時仍是笑吟吟的,身後四個帶刀護衛齊刷刷上前半步。
方才還張牙舞爪的纨绔們頓時酒醒大半,唯獨那赭衣郎君還在叫嚣:"你個小娼婦,爺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話音未落,龐家護衛的刀鞘已精準敲在他膝窩。衆人隻聽"咔嚓"一聲,那纨绔慘叫着滾下樓梯,在櫃台前撞翻了胡商剛送來的三勒漿酒壇,琥珀色酒液漫過青磚地。
另有兩人欲上前反擊,忽見樓下停着的七香車車簾,露出清河龐氏家徽——金線繡的孔雀銜牡丹紋在雪光中熠熠生輝。
"原是龐家娘子,失禮失禮。"裴三郎突然文绉绉作揖,變臉比西市雜耍的伶人還快。那身翠色圓領袍沾了酒漬,活像隻落湯的翠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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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馬車上,沈知微盯着晃動的車簾穗子出神。龐三娘忽然輕笑:"瞧見沒?即便我的人,也隻專挑王家那沒根基的動手。"
車轱辘碾過結冰的水窪,沈知微忽覺寒意徹骨。許靈初對是否遵從母親提議的猶疑,轉眼就成了纨绔子弟酒桌上的談資。舅母總念叨女兒家要嫁‘豪門世家’,攀那等‘清貴門第’,卻不知在真正世家眼裡,似舅父這等職位品階的官宦女兒連當個貴妾的資格還要容人掂量。
龐三娘執起鎏金纏枝手爐,指尖摩挲着爐蓋上的狻猊紋:"熙熙可知,長安城像許小娘子這樣的官家女,每年要折進去多少?"說到此她擡手,将往内微微透寒氣的車窗又緊了緊,卻沒擋住車外忽傳來胡餅鋪子揭爐的香氣,混着她袖間沉水香,竟說不上是個什麼味兒,“上月京兆府才從平康坊撈出來個工部主事家的... 原是與開遠侯府七郎私奔,有了私孩子後遭棄。開遠侯家認庶子不認小娘,府門口跪了三天也無用。後來人不知怎的流落到平康坊,撈出來時已半瘋了。”
七香車緩緩停下時,車外傳來孩童興高采烈的嘻鬧聲。沈知微掀簾望去,但見‘錦童齋’門前圍着一群小童,正踮腳去夠檐下小飛象上挂着的冰淩。陽光穿透冰晶,在雪地上投出七彩光斑。
恍惚間,她想起‘錦童齋’剛開業那段時間,許靈初還在此幫忙,如飛舞的小蝶。
"阿姐你看!"記憶裡她舉着穿襕衫的進士玩偶,眼波比檐下新挂的琉璃風鈴還清亮。那時候,她那稚嫩的臉龐上有光華,有向往,雖然時而有迷茫,但更多的是無限的生機。
車簾忽被寒風吹得翻卷,沈知微指尖觸到冰涼的水珠。不知是檐角融雪,還是屋頂晃落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