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些女兒家玩意..."張氏聲音發虛,"裴三郎君說仰慕初初才情..."
"仰慕?"許謙氣極反笑,“前幾日,聖人賜婚将永甯郡主許與武威伯府嫡長子。”他顫抖着手指了指眼睛已哭成桃子的許靈初:“你這寶貝女兒,你覺得何德何能與永甯郡主做個妯娌?”
張氏蹙眉道:“從身份上說,初初是不足以與皇家貴女媲美,可那裴家三郎也隻是個庶子而已。”
燭火被穿堂風撕扯得忽明忽暗,張氏忽看見許靈初身側掉落的那并蒂海棠發飾。她彎腰去拾時,翡翠镯子磕在青磚上,發出玉磬般的清響。
“庶子?”許謙枯槁的手突然攥住案幾一角,“上月典當行送來五百兩銀票,說是抵押了初初的赤金璎珞項圈并你自己的一套頭面…”他猛地将賬冊摔在張氏腳下,“你當老夫眼盲心瞎?”
許靈初擡頭看向張氏,嘴巴不可置信的微微張開。
張氏指尖剛觸到海棠花,聞言猛地僵住。花蕊間藏着的珍珠映出她驟然收縮的瞳孔:“老爺聽誰渾說?那項圈分明收在...”
“收在給武威伯府三郎的周轉單子裡吧!”許謙突然暴喝。
他擡頭望向屋頂,眼中泛出凄涼,“張氏,我知你嫁我心中不平。素日裡,就算你有些牛心左性我也掙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盼着随了你的心意,能讓你舒暢些。因此,知你私下裡倒騰銀子也并不多加幹涉。你也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我總覺得該有的分寸你還是會有的。”
說到此處,許謙停住,壓抑心中悲涼。
“太仆寺領閑職的武威伯府庶子裴昭,連我這區區禮部主事都知道他的高名,你道為何?”許謙望向張夫人,目光中散出奇異的譏諷之色。
張氏心跳如鼓,一時答不出話來。
“裴昭在外欠的債,夠買下半個許府!”許謙微笑起來,嘴裡吐出了張氏最無法相信的話語。
許靈初又詫異看向許謙。
“不可能!”張氏失聲,“老爺,你剛也說了永甯郡主都要與伯府結親,他們堂堂伯府,還能,還能差了庶子銀錢?”張氏感覺自己在呓語,但隻要說下去便能說服自己。
許靈初突然膝行撲向母親,死死攥住張氏石榴裙擺,指甲幾乎掐進金線繡的纏枝紋:"阿娘,什麼銀子?你和阿耶在說什麼,兒怎麼聽不懂?...你不是說裴郎君在太仆寺領了肥差..."
“不可能,不可能…”張氏面色慘白,隻喃喃着不信。
她踉跄着扶住屏風,螺钿鑲嵌的牡丹花硌得掌心發疼。她想起去歲重陽節,裴昭在大相國寺後山"偶遇"許靈初時,腰間正挂着太仆寺的鎏金魚符。那日春陽正好,少年郎君折柳相贈,說在禦馬苑瞧見匹額生新月的小馬駒,最配許家姑娘的冰雪之姿。
"裴三郎說...說聖人有意擢升他協理軍馬采買。"張氏聲音發飄,後背沁出冷汗,"隻要打點好幽州馬商,便能..."她突然噤聲,因看見許謙從袖中掏出疊契書——正是她上月偷偷典當的田莊地契。
他什麼都知道!
“我還納悶你典當這些家底兒到底要幹嘛?原來是富貴險中求!”許謙将契書摔在案上,驚飛了鎏金銀絲香爐蓋,“協理軍馬?你莫不要笑死老夫。坊間日日莺歌燕舞、夜宿平康坊的廢物點心,他連聖人的面龐恐怕都未見過!”
許靈初聽懂這一切時已哭無可哭。
她想起裴昭送來的‘嶺南道’特供珊瑚串珠。那日他隔着飯莊雅間的紗窗低語,說家中嫡母苛待,唯有早日立下功業方能三媒六聘。
張氏一直搖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跑回内室,不多時抱着一個纏枝牡丹錦盒,“裴家三郎說...說這是給初初的生辰賀禮。”她打開盒子,裡頭躺着串珊瑚珠串并一支點翠銜珠鳳钗,“那日他親自送到‘滿香樓’,還說我們初初‘當得起這彩鳳祥雲的好意頭’...”
她緊緊托着錦盒,仿佛一隻小匣子能牢牢拴住伯府的門楣。
許謙枯瘦的手指撫過珊瑚珠串,忽然冷笑:"夫人可知?"他猛地将珊瑚珠串擲向屏風,珠子應聲‘嘩啦啦‘滾了一地,"嶺南道從不曾進貢此物與聖人!"
許靈初渾身哆嗦,原來真實情況比她忐忑不安的要殘酷的多。她想起裴昭曾讓下人轉述的"鳳栖梧桐"之語,原以為是婚約隐喻,此刻方知自己不過是他人眼中的玩物。
"借據呢?"許謙突然逼近妻子,"這許多雪花銀,可有一紙文書?可有一枚官印?可有一個保人?"
張氏踉跄着扶住案幾,翡翠镯子磕在端硯上迸出裂痕:"裴,裴三郎說...說等郡主大婚後就立字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