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杜府更加熱鬧,顧暄翊穿着一身喜慶的紅衣坐在杜绛身旁,聽他和李祈講話。
其實有點無聊,但顧暄翊隻要露出一點想要離席的苗頭,杜绛就會看他一眼,然後命林枝莳給他斟酒。
眼見快戌時了,顧暄翊變得煩躁起來。
他不耐煩的盯着手心裡的杯子,餘光觀察着林枝莳。
影衛正低頭幫他布菜,瞧着聽話又妥帖,顧暄翊煩躁的心情被撫平了不少。
又過了片刻,顧文昌終于将杜绛叫去敬酒,顧暄翊身旁一下子空了,他正想要找個借口離席,李祈忽然開口了。
“這位是?”
他笑着看向林枝莳,那目光比看顧暄翊要和藹許多,顧暄翊頓了下,順着他的目光往後瞥了一眼,随即不怎麼在意的說:“一個下人。”
李祈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顧暄翊被他的問話弄的心煩意亂的,偏偏李祈不往下說了,他等了會兒,見對方大概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就向李祈告罪,說要回去換件衣服。
林枝莳跟着他起身,李祈卻提出一個不情之請。
“剛剛杜兄說這園子裡的風景不錯,适才飲酒有點悶,不知能否請這位小兄弟陪我出去透透氣?”
他話講的客氣,對林枝莳也很尊重,顧暄翊笑着拒絕:“李伯伯說笑了,您要有興緻轉轉的話,自然該我陪着您,怎麼能叫一個下人呢,這要是我外公知道該打我不知禮數了。”
他說完就做了個手勢請李祈先行,自己拿着一盞小燈跟在身側,做足了晚輩禮數。
李祈覺得他挺有意思,邊走邊說道:“來之前聽說顧少爺性格不羁,行事灑脫,如今看來倒不是這樣,可見傳言有誤,信不得半分。”
顧暄翊不知道他聽說了什麼,但總歸人雲亦雲的多,況且隻要李祈沒指名道姓刨根問底,他就一律裝作聽不懂,隻如尋常晚輩陪着散步。
林枝莳安靜的跟在他們身後,聽顧暄翊跟人瞎扯。
李祈倒也不生氣,随口扯些閑話跟他唠,後來說起二皇子奉命巡查蘭呈,顧暄翊才打起精神。
他笑着說道:“二皇子天潢貴胄,這樣大的事怎麼地方沒有接待呢?據我所知,驿站并未開放,如此看來,此次巡查竟是保密的麼?”
“保密算不上,”李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南邊不太平,兵部和湯山的軍營要動一動,這幾年老百姓不好過,戶部提不上銀子,陛下自然有點上火,二皇子體察聖意,想為陛下分憂,蘭呈府楊川楊大人是德妃娘娘的内侄,願意為二皇子效勞,為陛下分憂,這是好事。”
李祈話說的雲淡風輕,顧暄翊卻陡然冒出一層冷汗。
朝廷缺銀子,但仗要打,糧草要供應,就得想法子讨錢,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再提賦稅無異于釀造人禍,這銀子,就隻能從别的地方出。
楊川為德妃效力,幫二皇子立功,這功勞的出處,就是他們杜府了。
顧暄翊一時腦中嗡嗡作響,提着燈籠的手青筋畢現,他盡力穩住呼吸,再開口時聲線平穩,問李祈,“這事我外祖父……”
他話還未說完,李祈就笑了。
“不然你以為我做什麼來?”
顧暄翊手中的燈籠忽的滅了。
夜風陣陣,涼的人渾身發顫,顧暄翊雙眼盯着李祈,李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沉不住氣正常,但莽力無法解決問題,顧少爺若有疑惑,不如等晚些宴席散了去問問杜老闆,我這幾日會在貴府住下,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李祈狹長的眼角像是被什麼東西吊起來,看的叫人發慌,顧暄翊終于反應過來對方是來做什麼的。
這位尊貴的丞相大人哪裡是來慶祝他的生辰,分明是要抄他家的。
“賢侄。”李祈又露出一個笑來,對顧暄翊說道:“想清楚了就來找我。”
他說完就徑自向前走了,留下顧暄翊拿着燈籠站在原地,林枝莳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顧暄翊聽見自己說:“林枝莳,你去送李大人回房休息。”
影衛愣了一下,目光注視着自己的主人。
他擔憂的神色叫顧暄翊心髒發疼,風聲掩蓋住了顧暄翊有點慌張的眼睛,林枝莳低下頭,将燈籠重新點燃,然後對顧暄翊輕聲說了句好。
園子裡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幾聲前面傳來的笑鬧聲,顧暄翊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回瀾堂走去。
沒出意外的,杜绛正在等着他。
顧暄翊把燈籠丢給東衛,杜绛喊了他一聲。
回瀾堂的地龍燒的很旺,顧暄翊在園子裡沾上的雪被熱氣熏成了水珠,他身上又冷又熱,粘膩膩的,倔強的站在杜绛跟前。
杜绛歎了口氣,喊了聲阿翊。
顧暄翊擡眼看着自己的外祖父,李祈剛剛說的話如同驚雷般在腦中不停地轟隆,顧暄翊不敢信,又不能不信,他露出一雙迷茫的眼睛,輕聲喊了聲外公!
杜绛說,李大人都同你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