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衍魏相早已不如當年滿身風姿,偶爾在府内孤身伏案時,發絲垂落掩着的白發,昭示着他已不再年輕。每次他會扯掉那根顯眼的白發,到後來,越來越多,越扯越痛的拉扯感,不斷刺激着他。他癱在靠椅上,寂靜無人處,他會想起往事,寒門苦讀,求學數十載,終成狀元郎。
他當真是極有才華之人,所以才得當年的孝定帝賞識。更因他心高氣傲,多年不曾拉幫結派,也厭煩于官場交際,隻專注于自我規劃與展望。
父母早逝,無以報答。
正是這一點,讓生性多疑的皇帝更為放心。
年少封相,無邊榮耀。
他是個極冷漠的人,任何想借他之名攀附權貴的遠房親戚,都被拒之門外。
隔着好幾代的親戚會氣急敗壞的在魏府門前吐口水,“自私的小人,升了官就忘了家裡人。”
于是便有傳聞稱,那神仙一般人物的魏相,是個極其自私自利的人,隻為自己晉升斂财。
多年的丞相之位,坐的極為冷清,或許從小性格于此,他毫不不在意他人所說。
直到越來越過分的傳言,像一陣狂風,幾日之後就傳到了這遙遠的京城。
與魏如衍長期對立的宋太傅借此機會狠狠參了他一把,可這樣也打消不了皇帝的信任。他看了一眼便扔在案牍後,一直低着頭侍奉的李太監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聖上的意思。
他默默收走奏章,處理掉了。
其實魏如衍也的确并非良善之人,畢竟多年坐穩這個位置,總是有些手段的。
他暗中處理過不少人,多是提起他的父母,說他這人冷漠無情,這樣的人遭報應,結果全落在父母的身上。
他一垂眸或一擡眼,手下的人動作的很快,魏如衍常常不會多加停留,轉身時眉梢眼角淨是疏冷。
幼時的魏如衍過得很不好。
家境貧寒,帶來的不僅是外人異樣的眼光,更是整日填不飽的肚子。
人瘦的簡直不成樣子。
小時候還勉強過活,等到身體逐漸成長,家裡的口糧真正不夠三個人分。
父母老來得子,無心無力照顧。母親更是因為生産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鄰裡親戚常常不願幫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是窮了一輩子的親戚,總害怕一伸手,魏如衍家就賴上一輩子。魏如衍有意識的思考時,憤憤的想他确實是不該出生的,他恨很多人,可天下之大,誰能拯救得了他?
唯有他自己。
過了三四年,父母再也撐不住病破的身體,他最終還是孤身一人。
他幼時便知這個世道隻有讀書可以改變他的命運,鄰裡很多親戚都送到書塾裡。他隻能自己去街上,去翻了好幾家書塾的牆,可惜沒人願意收留看着像乞丐一樣的男孩。
他堅定的看着他們,一遍一遍的說,我可以旁聽,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始終被拒絕,無數次。
最終趕走他後,教書先生取笑着說,“就算讀了書又能怎麼樣,出身在這,這孩子總歸不會有出息的。”
書塾裡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貴,聽到先生的話一個接着一個跟着笑。
一個人的聲音很小,一群人的聲音很大,大到不斷鑽進牆外的魏如衍耳朵裡。他瘦小的身體依靠着牆,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放棄,卻留下了眼淚。他狠狠擦了擦,可衣襟上泥土太多了,擦得眼睛紅腫,更多的淚溢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你在為何而哭?”是穩重成熟的聲音。
小小的魏如衍擡起頭,面前是幹淨的手帕,再往上,是一個穿錦衣華服的陌生中年男子,他身形高大,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面容和善。
多年後,司徒玉樹看着已是丞相的魏如衍,回想初遇到那男孩,或許是他的眼睛太過明亮,又或許是他眼裡透露出的不甘意味着他不會是普通人。
他一直都沒有說話,而是警惕的看着司徒玉樹,反而引得男人更加溫和地笑了,
司徒玉樹看了眼門口的牌子,是這個小街裡的書塾。
“你是想要讀書嗎?我可以教你。”
後來具體的對話,魏如衍也記不清了,總覺得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跟在司徒後面慢慢的走,看着前面的中年男人舉手投足透着儒雅之氣。散發着的沉靜氣息,讓人忍不住靠近。
“這樣的人真的會幫他嗎?他以後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嗎?”
他想的太出神,到馬車旁他都沒有意識到,前面的人停下,他一時沒止住猛地撞了上去。中年男人回過身,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同時從男人身後出現的,是一雙眼睛。
那是女孩的眼睛。
那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的眼睛。
司徒允掀起車簾,本想催促父親為何動作如此緩慢,方才路過時她遠遠看着攤子上的各種花樣看着新鮮,便央求父親停下車去買。
不過是路過這條小巷買條手帕罷了。
突然出現在父親身後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孩,看着年紀和自己一般大。但是穿着實在是狼狽,不過沒有掩蓋他明亮的眼睛,是一個很好看的小男孩。等她看到自己想要的手帕在他的手裡攥着時,司徒允不由得皺了皺眉。
魏如衍看到了她,裙邊精巧的花紋,腰間鵝黃色的腰帶,再往上是淡粉色的金邊夾襖和含苞待放的漂亮臉蛋。她好美,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孩。但是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讓魏如衍不由得羞愧了半分。是啊,他這樣狼狽,她肯定在嘲笑自己。想到這一點,他更加羞愧的低下了頭。視線所及是自己破爛的衣裳,他沒有比此刻更加自卑了。
男人和女孩解釋了幾句,女孩也很懂事的進了馬車,催促着男孩上來。
最終魏如衍猶豫片刻,還是在男人身後上了馬車。真的很華麗,是魏如衍從來沒見過的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