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鎮紙旁的銅獸擺件在曦光中泛着光,獸口中銜着的玉珠,不知何時轉了方向。
…………
蘇霁川在岸上打了個哈欠,嘴上嫌棄道:“策兒讓我好等──你說說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般狼狽模樣?”
話雖如此,腳下卻快步上前,急着伸手将他拽出水面,不掩關切。
隻待商策上岸後,蘇霁川這才發現他肩上的傷,臉色瞬間凝重起來:“你受傷了!”
商策強撐着,臉色發白:“無妨。”
商策身上的污泥經河水沖刷得差不多了,但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不住地往下滴着水,在初春的寒風中,凍得人嘴唇發寒。
蘇霁川連忙扶着他,讓他靠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他快速撕開商策肩上的衣衫,看着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倒吸一口涼氣:“這麼深的傷口,你是怎麼撐過來的?”
商策咬了咬牙,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沒時間管那麼多,先回去,北臨那邊剛放松警惕,我們得盡快回去部署。”
等回了蘇霁川提前安排的住處,商策一襲玄袍淩亂不堪,大片血漬自肩胛蜿蜒而下,洇透了衣衫。他眉頭緊蹙,冷汗簌簌滾落,痛意瞬間蔓延全身。
蘇霁川看他如此也不再多言,迅速為他清理傷口、敷藥、包紮。
燭火搖曳,将室内二人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蘇霁川一襲月白長袍,衣袂随着他急切的動作微微晃動,眉頭皺得更深,忍不住指責道:“策兒,此次行事太過莽撞,這箭再偏幾分足以緻命。”
商策額間布滿細汗,剛欲開口,卻猛地一陣咳嗽,身形晃了晃,一手撐着床沿才勉強穩住,他虛開口:“可曾瞧見李猛的蹤迹?”
蘇霁川擰緊眉頭:“未曾,如你所見,此次軍饷莫名虧空之事,的确是他所為。大半軍饷為他所毀,背後之人當真下如此心狠手辣。”
商策又擡眼看他,“事成?”
蘇霁川手上動作不停,“成了,那淩武是個衷心的,想來你的死訊已經傳遍北疆了。如今局勢波谲雲詭……我們要如何行事?”
商策神色平靜,任由他擡起受傷的手臂,輕擡眼睑:“按兵不動,方為上策——我們隻待時機。”
看商策忍着疼痛的樣子,蘇霁川也說不出責備的話,隻能順着他,
“如此,我們便隻有這一個法子了。”
蘇霁川幫他整理好衣衫,“行了,我讓人準備熱水和幹淨的衣服,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商策看他難得一副長輩模樣,睫毛簌簌,随笑意墜落,
“接下來,該請君入甕了。”
…………
等蘇霁川推門離開,商策一個人靠在床背後,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被褥。
左臂帶動肩傷略微動一下,卻沒想象那樣痛。
這麼多年蘇霁川醫術的确更加精進,放早些年受傷,恢複得定沒有如今這般快。
燭光昏黃,映得他的側臉明暗交錯,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父親該是發現虎符的蹊跷了。
想到此處,商策的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計謀裡有李猛這一環,但如今商家軍無主帥,人心渙散,士氣大減,難保不會被他因勢利導。
翻盤之首要,是借萬人之手。
該如何放出身未死的消息,迅速振作商家軍,卻不被有心之人發覺。
父親也隻能按兵不動。
商家這些年看似有冒頭之勢,實則商珏早暗中被剝奪指點沙場的權利,一個‘謀逆’的名頭就能批商家死罪。
他擡手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解那隐隐泛起的頭疼。
腦海裡閃過倩影,她如此聰慧,若是她在,定知此局如何方為最優解。
也不知她在霖景所行之事可順利。
商策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
他的确很擔心她。
甚至出征那天,都失了分寸,忍不住想告訴她,黎青苔,留在我身邊,哪也不要去。
霖景城局勢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她孤身前往,讓人着實放心不下。
但誰能阻攔黎青苔呢?
她可是黎青苔。
敏銳聰慧,又極有主見,遇事不亂,如此沉穩,商策自愧不如。
在安宜郡主教誨下也定然有千般萬般的好。
她本該是金枝玉貴,一生美滿幸福的。
甚至有時候都忘了她的身世坎坷,親人早逝,身負仇恨。
可她不怪任何人。
她可是那俯視人間的悲憫神女麼。
于是忍不住被她吸引——
她所擁有的,正是他所缺失的。
商策輕輕歎了口氣,如今他自身難保,更遑論想要護她。
稍有不慎,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