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秦府白日的喧嚣漸次隐匿，隻餘微風，表面一片祥和。

書房内，燭火搖曳，秦淩一襲素袍，端坐在古樸的書桌前。暖黃的燭光跳躍，将他的身影拉長，投映在身後的書架上。

他的目光落在攤開的書卷上，然而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裡。今日發生之事樁樁件件如亂麻般纏在心頭，難以理清。

既然苗瀾沒死，他去了哪裡？此事多少人知情？秦淩的思緒飄回北疆那日，提及苗瀾時青苔欲言又止的模樣。想來，她定是知曉不少内情，此事暫且擱下，等到阕州再探倒也無妨。

念頭一轉，他的神色瞬間冷凝。

想起苗绮所言北鎮撫司腰牌出現在大理寺牢獄，一股寒意自脊背蹿升。顯而易見，大理寺如今已淪為魏如衍手中利刃，而北鎮撫司秉持中立、堅守正直，此番事端，怕是内部出了奸細。

思及此事，牽扯兩黨派之争他也不好插手，隻等左正道末後的消息。當務之急，是要揭開陳益說謊的真相，揪出幕後主使。

此人究竟是誰，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青苔所找尋的教書先生，與此人又有何等關聯。

一陣微風悄然穿窗而入，燭火猛地晃了幾晃，險些熄滅。

正思忖間，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打斷了思緒，見外面的人始終沒動靜，他開口問道：“何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形瘦小的小厮戰戰兢兢地走進來，秦淩見他眼生，想來是新來的，怕是還沒搞懂秦府的規矩，不敢輕易入主家大人的書房。

他聲音帶着顫抖道：“大人，當鋪的孫掌櫃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商。” 秦淩聞言一頓，他與這孫掌櫃素無往來，怎會深夜求見？

“就說本官染了風寒……”

前來秦府叩門求見者，十有八九懷揣着各自的盤算與目的。或為仕途升遷，欲借秦淩之勢鋪路搭橋；或因利益糾葛，妄圖說動他偏袒相助。他從不為之所動。

每次聽聞門房通報，他隻是微微皺眉，這些蠅營狗苟之事，與自己所求背道而馳，便常以公務繁忙為由婉拒。

“大人還是見見的好，此人看起來神色焦急……”這小厮說這話時，是頭也沒敢擡，聲音顫顫巍巍。

秦淩複擡起頭，或許此人是遇到什麼難題。

略一沉吟，沉聲道：“帶他去偏廳，我随後就到。”小厮領命退下，秦淩起身，換了淡藍色寬松官袍，偏豁達随性。

整理好衣衫，隻不過剛踏入偏廳，門廊處陰影旁突然轉出個清瘦身影，“前日典當行收了件稀罕物，想着大人雅好茶道，特來獻寶。”

秦淩長睫輕斂，眯起雙眸，寒芒轉瞬即逝。

他本就生性寡淡，鮮少與人往來，那些附庸風雅之事，諸如品茗論道，從未研習。不過時常出入謝驚鴻的茶館——

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他眉梢輕挑，面上佯裝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拱手笑道：“哦？孫掌櫃此言的确讓本官好奇，不知是何等稀世寶貝。”

孫掌櫃低頭垂眸，雙手捧着紫檀木匣往秦淩方向獻去，“此茶名為鳳凰叢，是阕州特産。”

阕州之地，商貿昌盛，往來行商如織，此地所産的這種茶，堪稱一絕。

秦淩掀開匣蓋，茶香混着某種熟悉的腥甜撲面而來，他察覺到什麼，喉結上下滾動。

孫掌櫃見狀撚起一片蜷曲的茶葉，忽然手指一彈，精準入了旁邊早已備好的待客茶水中。

“大人可知，好茶需得沸水澆透，才顯真味。”

是在試探他。

還不知此人目的，絕不能拖謝家下水。

秦淩面上笑意未減，和煦溫潤，不疾不徐：“将其置于紫砂壺中，以山泉水煮沸沖泡，茶香四溢，萦繞不散。茶湯色澤橙黃明亮，宛如琥珀般剔透，滋味醇厚回甘，實乃茶道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的确像深谙茶道之人。

言罷，他仔細端起茶杯細細品味，極其享受滿意的模樣。他隐下内心大駭，裡面真的摻雜着母親林婉常用的安神香。

孫掌櫃賠笑：“這‘鳳凰叢’當在懂行之人手裡，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價值。”

“不知孫掌櫃送上這等好茶，有何用意？”秦淩分出神斜睨他一眼。

孫掌櫃聞言，臉上又堆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恭敬說道：“是我師傅的意思。好茶唯有阕州有，又聽聞秦大人榮升至阕州協領，望大人能如這好茶一樣，能叫人細細品味。”

秦淩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輕笑，淡聲道：“孫掌櫃莫要打趣了，人非草木，又怎能與茶相提并論？”

“大人誤會了，”孫掌櫃連忙擺手，解釋道，“小人是在誇贊大人的驚世才能，當得起如‘鳳凰叢’這般的稀世佳品贊譽。如此大才，若是被埋沒、被辜負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