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川,你執念太重……你不該……”
屏風後的聲音模模糊糊,藍羽卻從他的言語間,捕捉到了那一絲難以掩飾的惋惜之意。
在他印象裡,無論碰到何人何事,師父皆能心境澄然,以平和之态待之,仿若世間諸事皆為尋常,不足挂懷。
他素來信奉“人各有道”,以為衆生皆循其獨特軌迹,逐心之所向。
對面之人是誰,竟引得師父難得絮絮叨叨?
藍羽心下疑窦頓生,那好奇心如野草般肆意瘋長,驅使着他情不自禁地朝内邁進兩步。他斂息屏氣,傾耳細聽。
“多年未見,靜和老頭,你話還是這麼多。”聲音冷淡,對他的勸誡是滿不在乎的态度。
師父靜和道長修行高深,道法通玄,素為衆人敬重有加,然此人竟神色倨傲,态度輕慢。
藍羽當下得出結論,既現身于這皇宮大内之中,諸多事自是不言而喻,這“谒川”定是非富即貴,多半是吊兒郎當的世家少爺。
他們不過是霖景之地一座小小寺廟裡的修道之人,竟能承蒙賞識,得以在這皇家生辰宴上嶄露頭角 ,實乃莫大的榮幸。
其中緣由,怕是牽扯着複雜的宮廷糾葛,隻是他不便多問罷了。
靜和道長仿若未聞那言語中的冒昧,待對面之人語畢,才悠悠然輕喟一聲。
無盡感慨,難以言說。
二人遂止言語,專注于黑白之争。
良久,靜和面上愁容盡散,連聲贊歎:“谒川之棋藝愈發精妙,此招實在高妙!”
對面之人聞言氣勢卻悄然收斂幾分。
“……棋藝研習,皆承蒙義父悉心教導。”
難得又染上了溫情的意味。
“你義父他最近如何了?”
……
藍羽正聽得出神,奈何二人言語暗藏,每一句都似高深莫測的謎面,他絞盡腦汁也難覓謎底,滿心皆是困惑。
藍羽神思遊離,渾然未覺周遭異樣。
刹那間,一枚烏黑發亮的棋子,正對着他的面門而來!
藍羽如夢初醒,心髒猛地一縮,渾身寒毛倒豎。千鈞一發之際,本能驅使他不假思索地側身飛閃。
萬幸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淩厲一擊。倉促間,藍色衣角卻被帶起的勁風扯動,在門縫處一閃而過。
裡面的人顯然認出來了。
靜和眉頭一皺,聲如沉鐘,低喝一聲:“出來!”
藍羽心中“突”地一跳,内心哀嚎,他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自知此番難以遁形,他強抑慌亂,腳步滞重,緩緩自屏風之後挪身而入,“師父……”
然而,他卻一愣,隻見對面座位空空如也,那人竟已蹤迹全無。
靜和神色坦然收了白棋。
“你怎藏于此處?為師之前不是差你前往阆苑找尋人嗎?
果然。
還是沒躲過。
藍羽滿心皆被如何化解眼前困境之事占據,不再深究對面之人究竟是何來曆。
“徒兒甘願領受責罰,此番前來尋師父,正為這事。未曾想卻擾了師父雅興,壞了這對弈之局,實乃談隐之錯,還望師父恕罪。”
言辭懇切,十分誠摯。
一邊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睑,偷偷看他的反應。
靜和道長神色自若,仿若方才之事皆如過眼雲煙,不值一提,也絲毫不覺他們之間的這番對談會有何機密洩露之虞。
他微微擡眸,語氣輕淡得好似随口一說:“既已犯錯,便去抄錄經文三十遍吧,抄不完,就不許再踏出這房門半步。”
多少?!
三十遍!!!
藍羽忍着忙不疊應下。隻覺這罰抄雖苦,卻好過遭受皮肉之痛。他不敢有絲毫耽擱,趕忙尋了個由頭,匆匆告退,生怕靜和道長又臨時改了主意,再添些别的責罰。
待藍羽離去,靜和道長臉上的愁緒再度彌漫開來。他微微眯起雙眼,口中喃喃。
魏谒川,大吉大兇之命格。隻是不知這潛藏的兇險,到底何時會顯現?
他輕輕歎了口氣。
…………
青苔在長安暫住明昭府。
此府的主人乃是明昭郡主,身為長公主之女,本應盡享尊榮,可她的居所卻偏僻冷清,任由她在這偏遠一隅。
早些年,長公主毅然決然地與商家斷絕往來,但明昭郡主是個生性活潑愛玩的,對那些權勢傾軋、利益糾葛的事,向來是避之不及,隻願逍遙度日。
長安地界,權貴雲集、暗流湧動,行事稍不留意,便可能招來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