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皎幻境
她自幼泡在母父的寵愛裡長大,自認得到了這世上最最無私的愛,母父從未苛責過她,向來支持她去做想嘗試的任何事,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母親!父親!回來别忘了給我帶南街的糕點和定好的劍!”她揚手,沖着馬車裡的兩人高喊道。
“好!”楊卿掀開綴着流蘇的車簾,配合着她,面上盡是寵溺的笑。
馬車漸行漸遠,楊皎站在街上望着,直至馬車在視線中變作一個無法聚焦的黑點,才轉身回院。
她們這次是要去鄰城談筆生意,似乎是要買賣哪處的土地,她對這些沒興趣,母父答應過她,下個月帶她去參加三千劍宗的入門考核,如果順利,她将踏上修仙的旅途。
躺在院中的貴妃椅上曬着太陽,口中嚼着家中小厮新買回的桂花糕。想到這兒,楊皎突然有些舍不得,如果她不在,母父會不會感到孤單呢?要不留下些什麼陪陪她們?
擰眉思索半晌,楊皎一拍巴掌,有了主意,她幼時曾纏着父親教她做布娃娃,父親做的布娃娃可好看了,每年過生日,父親都會親手做一個她模樣的娃娃送給她,那麼這一次,就由她來送給母父吧!
說幹就幹,楊皎騰地一下從貴妃椅上坐起,拉上小厮就跑去東街買了最好的布料,又跑去西街買了一斤棉花,針線可以去父親屋裡拿,就不用買了,一番折騰下來,等回到家,天色都暗了下來。
燃起燭火,她坐在桌前咬着筆,眯眼端詳許久,最終下定決心似的落下一筆。
筆尖顫顫巍巍的,在紙上勾勒出母親的模樣。
眼睛、鼻子、嘴巴……嗯,很好,沒錯,就這樣!
“完成~”
楊皎興沖沖地舉起墨迹未幹的線稿,正打算欣賞一下,可在視線接觸到紙張的瞬間,揚起的嘴角頓時僵住,旋即向下撇去。
“好醜。”她冷漠評價道。
楊皎盯着面前眼睛、鼻子、嘴巴各長各的,完全不協調的一張畫,木着臉想将紙團起,但轉念一想,這畫怎麼也算是按照母親畫的,還是好好放着吧,便将它平鋪到一邊,繼續畫。
這次畫的是自己,這樣就算畫的很爛也可以團起扔掉。
一張、兩張……數不清多少張,楊皎從紙團堆積的桌案前擡起頭,眼圈發青,眸中卻閃爍着興奮的光,“終于……看得下去了!”
她在繪畫上着實沒什麼天賦,努力了一晚上的成果也僅是能看得過去,但,已經足夠了。
趁着手感還在,她又把母親和父親的臉勾勒了出來,做好這一切,她捏着發疼的肩頸,走到床上,倒頭就睡。
接下來的幾天,打版、裁布、縫制……終于,在布料與棉團橫飛、廢紙共線頭亂跑的屋子中,三隻還算可愛的棉花娃娃就此誕生。
“哼哼~我也算是有點天賦嘛。”
楊皎無視屋内堆積的布料殘片、紙張、棉花、線團,拍拍手,如是說道。
越看越覺得滿意,她當夜就決定抱着睡覺,躺到榻上,興奮的嘴角怎麼都壓制不住,思緒不停舞動,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母父見到娃娃時的表情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接下來的每一日,她都要對這三隻棉花娃娃做些修繕,不是今天補了點胭脂,就是明日繡上個配飾,本來自信滿滿的心,也在一日日的等待中愈發不安起來。
應該算是不錯吧?母父會喜歡的吧?
這日正午,楊皎正在桌前擺弄着娃娃。
“母親母親,你覺得我好看嗎?”屬于楊皎的娃娃在她手中轉了個圈,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
“當然了,我們阿皎什麼樣子都是最漂亮的,就算是做娃娃也是最可愛的那個。”楊皎捏起嗓子,擺弄着屬于楊卿的娃娃,如此說道。
“那,父親父親,你們喜歡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嗎?”
“當然了,無論你送給我們什麼我們都很喜歡。”
小厮氣喘籲籲地推開門,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剛剛及笄的小姐坐在院内,擺弄着她精心準備的禮物。
“小姐……”話到臨頭,他似是有些不忍心,語句霎時頓住。
“是母親和父親回來了嗎?!”楊皎驚喜道。
當即起身,提起裙擺跑向門口,橘色的發帶并着青絲揚起,連空氣都染上喜悅。
可母父并未出現,門口隻有兩個官兵。
他們告訴她,她的母父在城外郊區遇到山匪劫路,她們兩人以及同行的小厮全部遇難、無一幸免。
大腦空了兩秒,指尖一寸寸變麻,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上天似乎同她開了個荒誕的玩笑,可為什麼,她并不覺得好笑呢。
逼迫自己意識回攏,楊皎僵硬地問道她們現在在哪兒。官兵帶着她去官府領了屍身,路上,又告訴了她一些關于她母父遇害事件的具體消息。
官兵口中,她母父遇害的那條路,她們平常是不會走的,那條路颠簸、幽僻,碎石攔路,雜草叢生,但那條路上的城門離南街最近。
原來是這樣啊,楊皎有些痛苦地想着,嘴角生硬地勾起一抹弧度,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她們是死在對她的愛裡啊。
她斂了所有在此次事件中遇難的小厮,屍身尚且完好的,交了些銀子,送回家中入葬,屍身不明的,将府内與其有關的一切物品送回,算作聊以慰藉。
她又給了他們的家屬很多銀子,希望能撫慰些内心的傷痛,可就連她自己都知道,根本沒用。
那些人滿面淚痕的臉,無一不印在腦中,不停地折磨着她,如果不是她,這些人也不會遇難,等到歸來,他們會有一筆獎賞,還有七日的假期,他們本會與家人一同歡樂。
她又強撐着将楊卿二人的屍身下葬,随同陪葬的,除開些珠寶外,還有楊皎縫制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