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應下,等到關門聲響起,何元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她才一步一步地挪到桌子旁邊。
木匣被放在桌子上,沉昭循着記憶在木匣頂上摸索片刻,在觸及到手下略有不平的結構時,沉昭順着紋路往外,從木匣的邊緣抽出一根小木棍。
“咔哒”一聲,木匣開了。
沉昭将手探進木匣裡,抽出一把纏滿了布條的長刀。
她珍重地握住同樣纏了布條的刀柄,寒意從刀柄上傳過來,涼氣逼人,沉昭卻沒有松手。
來沈國前,那位長輩将這把刀交給了她,并明确告訴她,等到什麼時候她能得到刀的認可,她什麼時候能夠走上仙途。
她栖身的那座武館館主曾說,修煉的最佳時機是十歲,這時候人的靈根開始定型,修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将靈根塑型,讓靈根更加強韌。
館主說得神神叨叨,到頭來也隻是道聽途說,有好事的打手問靈根是什麼東西,結果自己也答不上來。
最後在衆人的嬉笑聲中,路過武館的一散修用高高在上的不屑語氣說:“靈根是修士吸收靈氣的基礎,沒有靈根就無法留住靈氣,凡人一百個中都挑不出一個有靈根的。要不然怎麼說修仙修仙呢?仙凡有别。”
一個仙凡有别,就把凡人釘死在最底層。武館裡館主教導的武術在修士眼裡宛如小孩子過家家。
想到這裡,沉昭敲了敲刀身,這一路走過來,她還是沒能得到“認可”,她甚至不知道這把刀的名字——據說這把刀有靈,隻有她得到了認可,才會知道刀的名字。
見刀還是毫無反應,沉昭把它放回木匣,然後打了一個哈欠,沉昭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然後伏到桌上,枕着手臂,伴着呼嘯的風聲閉上了眼。
不眠不休跟着商隊十多個時辰,她已經很累了。
房間外,何元憂心忡忡地找到孫二,問:“你說讓朔容回來把那個小妹帶到回國都那邊去怎麼樣?”
聽完她的話,孫二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捂着胸口咳嗽幾聲,驚詫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你是腦袋被凍傻了?孫狗蛋他去的是沈國皇宮,他是雪衛的統領,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你趕緊來這外面曬曬把你結冰的腦袋化開。”他罵完自己媳婦又覺得奇怪:“那小妹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你連人名字都不知道你就想把孫狗蛋叫回來?”
何元自己也理虧,嘟囔兩聲:“我就是覺得她面善,年紀輕輕地又看不見,想幫幫她。”
孫二翻了個白眼,抽了一口煙又評價道:“鹹吃蘿蔔淡操心,哪裡用得着你幫?”
何元狐疑地看了一眼孫二:“你又知道了?”
孫二慢悠悠地說:“你也不想想,能進沈國的商隊到底是哪方神聖。”
他這麼一點,何元反應過來了。
沈國雖說資源豐富,但是大多隐藏在堅冰之下群山之中,大型礦點也早就被沈國皇室接手。凡人想分一杯羹,就必須去鮮少踏足的野外尋找,探測費時費力,還要預防突然出現的暴風雪,能開采到珍貴礦石的少而又少。一般人最多找到點常見的礦石,能養家糊口就不錯了。
那些昂貴的雪女石,水冰等珍貴礦石幾乎都在皇室手裡。
出入沈國的商隊……隻能是和皇室做生意的那幾支。而這些商隊,大都由修士組成。
修士瞧不上凡人是常态,何元經營旅館幾十年,見過的修士少說也有幾百,就沒見過幾個對凡人以禮相待的。
孫二見她面露怔愣,知道她想通了其中竅門,這才繼續說道:“去國都的路可不是往我們這個方向,如果她是自己來的,這大晴天的她鞋底怎麼可能不沾泥水污迹,想來是被那支商隊送到鎮子外的。”從煙鬥裡升起的煙霧被他一手揮開,他努努嘴示意何元看向旅館斜對面:“與其擔心她,你還不如看一下雙兒。”
“雙兒又跑出去了啊?什麼時候回來的?”何元才看到不遠處跪着的的少女,壓低了聲音:“這都第幾次了?”
孫二沒吭聲,隻盯着那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背影,何元沒指望他張嘴,歎氣道:“雙兒也是可憐,攤上那麼個娘。她家梅娘已經夠争氣了,怎麼還把雙兒逼成那樣。”
她說着從靠近門口的房間裡拿出一件厚襖子,抖了抖,才離開旅館大廳走到跪着的小姑娘身側,把襖子搭在她單薄的肩上,放輕了聲音問:“雙兒,你娘又把你關外面了?”
雖說是難得的晴天,但是陽光卻沒有帶來一絲溫暖。跪在雪中的唐雙兒臉色凍得青白,她用僵硬的手指攥緊了何元這件不算新的襖子,聲音打顫:“謝謝何姨。”卻是沒有回答何元的問題。
她不肯說,何元也知道一些。
這丫頭的姐姐唐梅兒十歲那年得了仙人賞識,被帶到一個叫什麼天一門的修真門派去了。據說仙人帶着唐梅兒離去之前,給唐梅兒的生母辛采留下了很多财寶,再加上唐梅兒這麼多年都沒回來過,鎮上的人都說辛采是在賣女兒。
但是辛采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這樣的風言風語,在唐雙兒十歲那年,她花高價雇了修士,讓修士帶着唐雙兒去了離鎮子最近的城池測靈根,想讓自己的二女兒也能和大女兒一樣争氣。
但結果讓她大失所望,唐雙兒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五靈根,别說遠在言國的天一宗了,就連尋常宗門都不見得要這樣資質奇差的當弟子。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測靈根之前還能對女兒和顔悅色的辛采回來後态度天翻地覆,她開始指責唐雙兒,用她那個五六年沒回過家的大女兒和唐雙兒作比較。也許是埋怨的話聽得多了,也可能是和母親起了更多的沖突,原來還乖巧懂事的唐雙兒一日比一日叛逆,後來竟然敢一聲不吭就跑出鎮子,北地可不比别的地方,大部分都是雪原,雪原上到處都是吃人的靈獸,聽說辛采失蹤的丈夫就是被靈獸吃了。
隻要她一跑,辛采就會罰她跪在雪地裡,這孩子也倔,死活不肯說自己到底要幹嘛。
小孩子一直跪在這冰天雪地怎麼受得住,街坊鄰居隻要是看到唐雙兒被罰了,都會去勸一勸辛采,何元捋了捋頭發,站在辛采的家門口,擡起手打算敲門。
手還沒叩下去,身後的小姑娘先開了口:“娘說了,讓我跪到清醒。何姨你不用敲的。”
何元詫異地扭過身,看着臉色蒼白得像素雪的唐雙兒:“你咋不清醒了?”
唐雙兒又不說話了。
“甭管你清醒還是做夢,你這腿不能不要吧,辛采也是真狠心。”何元伸手抓住唐雙兒的肩膀,想把她拎起來,結果唐雙兒像是釘在了地上,任她怎麼拉都不肯動。
勸不動這比牛還倔的小姑娘,何元隻好勸她娘,她把手放在門上,“笃笃”地敲了兩下,叫:“辛采?”
沒人應聲。
唐雙兒則是用一種“看吧,就是如此”的表情瞅着她。
原本坐在旅館門口孫二啪嗒啪嗒抽着煙走過來,他對着何元指了指旅館,讓她去看店,何元嫌棄地打量了一下他,不放心地問:“你行嗎?”
孫二松開了煙嘴,向着旅館的方向努了努嘴:“快回去吧,沒見着來人了嗎?”
旅館那邊又來了位客人,穿着灰底黑紋的衫子,正在門口逡巡,何元留下一句“那你快把她叫起來”就急急忙忙轉身,高聲應和着那位新來客人的詢問聲,小跑着離開了。
唐雙兒在何元奔跑帶起的冷風中縮了縮身子,孫二好似沒見到她下意識的顫抖,眯着眼睛打量唐雙兒,直到小姑娘在他的視線中露出一絲不安,他才慢慢悠悠地問:“剛才你和你娘吵的時候。你說你找到了什麼?”
他的話語并不大,混雜在路人踏過泥濘雪水的腳步聲、街坊鄰居的交談聲、掃雪聲中,卻如同一道炸雷,炸得唐雙兒耳膜都在震動,她驚詫地擡起頭,看着耷拉着沒眼,一點精神氣都沒有的孫二,失聲道:“你——你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