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醒過來時,她正躺在床上。
從窗外透過來白而晃眼的光,她有些費勁地撐着身體坐起來,動作間碰到了身邊擺着的一個冰冷的物件,她有些怔愣,看着那把黑色的刀,伸手抓了起來。
刀柄和刀鞘都是黑色的,她頭痛得按住眉心,一時想不起來這把刀的來曆。
引霜夜要來了,她忙上忙下好幾天,才打掃幹淨這個已經棄置的老宅。
難道是家裡長輩留下來的好東西?沉昭掂了掂黑刀的重量,覺得有點懸。
這種刀又不能用來砍樹又不能用來挖藥材,想來也沒有多有用,大抵隻是個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她将刀從刀鞘中抽出,被雪白的刀光晃了晃眼睛。
居然還是開了刃的,沉昭有些遲疑着将刀放下,起身下了床。
踩進被火爐烘得溫暖的鞋中時,沉昭短暫地晃了一下神。她很茫然地揉了一下太陽穴,下意識地打量着四周的陳設。
離床榻不遠處的桌子上擺放着幾本書和一盆焉了吧唧的花,置物架上放着幾件精緻玉器,房間的角落裡還有一個箱子,沉昭走過去,箱子裡裝着一些玩具,大多是些需要花費腦子才能解出來的小玩意。
沉昭拿起一個魯班鎖,仔細看了看,才将它放回了箱子。
房間裡的一切陳設都讓她感到熟悉又違和。
她回到床榻邊,拿起了那把刀。
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的房間隻是一個内室,外面是一個更大更敞亮的房間。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個人,一直發着呆,沒聽到她推門的聲音。
沉昭走過去,嘴唇動了動,問:“幹嘛呢?”
那個少女聽到了聲音才回過神來,被吓得一激靈,頓時埋怨地看向沉昭:“你走路怎麼沒聲兒啊?吓死我了。”
沉昭如常地微笑起來,她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似乎很擅長露出這種帶着安撫性質的笑:“你自己直愣愣往這一坐,我還以為你怎麼可呢。”
少女癟癟嘴,說:“好嘛,本來是想叫你去看看遇青,結果她病又重了。”說話間她聲音低落下去:“常甯姐說她可能撐不到下一個引霜夜了。”
沉昭的臉色也順應地黯淡下去,她看了一眼滿臉哀戚的少女,呢喃着剛剛才聽到的名字:“遇青……”
好在少女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接受了這件事,真正聽到結局也隻是短暫地悲傷了一會,她的悲傷輕得像風中的花粉,撲簌簌地散開了。
少女很快便面色平靜下去,開口道:“我想去南燕姑娘那裡看看,家裡的餘糧不夠,過完引霜夜,就不夠供奉雪女了。”
沉昭“嗯”了一聲,頭又有些隐隐作痛,但她面上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說:“我也得買點去,一道走吧。”
少女站起身走到門邊,沉昭叫住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等會,我口有些渴。”
等到沉昭一杯冰冷的茶水下肚,少女推開門,走了出去。
沉昭沒有急着跟出去,而是呼出一團冰冷的氣體,摩挲着光滑的杯身。
為了印證心中模糊的猜想,她悄悄拉開那把刀,将尾指往刀刃上一按。
刀像她預想的那樣鋒利,鮮紅的血一瞬間滲出,沉昭盯着傷口,表情一時變幻不定,門外傳來呼喚聲:“姚沉?你在做什麼?”
沉昭按住傷口,嘴中連連應和着:“來了來了。”但是她還是沒有動,而是用糾結而又猶豫的眼神看着黑刀。
現在她正在處于一個奇怪的地方,她被強行灌輸了記憶,她對自己的過去一概不知,唯一有聯系的可能就隻有這把刀。不知道為什麼這把刀沒被帶走,也許她是個很厲害的刀客,已經達到了人刀合一的境界。但是從被強行灌輸的記憶中看在這個平靜的村落随身帶着一把看着就不太友善的刀可能不是一個明智之舉。但是她沒了記憶,又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她眉頭越蹙越緊,直到她看到黑刀上的血迹憑空蒸發,而後直接化作一縷光沒入了自己的左腕内側。
她有些呆愣地看向手腕,拉下了緊緊綁住的袖口。
最接近寸口脈的地方,九縷波紋一樣的脈絡呈圓形拱衛在一起,而莫名出現在沉昭皮膚上的紋路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更類似于光澤一樣的色彩。
很奇妙的比喻,沉昭自己都沒想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難不成真是人刀合一?她懷疑地向手腕伸出右手,反複幾次,也沒有刀再度出現畫面。
怎麼說呢?沉昭對刀能夠憑空消失這件事似乎不是很驚訝,她驚訝的是,刀似乎能消失在她身上。
重點在于“她”這個主體,而不在于“消失”這個現象。
外面的催促聲越發急切,沉昭整理好情緒,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去。
少女見沉昭出來,臉色才好了一些,她穿着厚重臃腫的衣服,跺了跺腳,問:“你在房間裡磨洋工呢?”
沉昭随口應道:“沒有,發現家裡桌子腿矮了一截。”她歎了口氣,苦笑道:“廢棄太久了,本來就是長輩過世留的宅子。我也是最近才收到消息趕回來。”
捏造的記憶也沒有給定她從哪裡來,再加上她醒來時房間裡那些風格迥異的物件,沉昭猜測自己的過去或許挺豐富,挑的應該都是她印象深刻的東西。
那些東西她看着都挺親切的,它們的風格也是天差地别。
大概是編哪裡都容易出漏洞吧,所以幹脆不編了。
沉昭漫無邊際地想着,快步跟上了走得有些遠的少女。
天色有些晚了,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少女領着沉昭走到村口旁的一間小鋪門口,然後探頭探腦地望了望:“南燕姐,在不?”
鋪子裡沒有人。
少女疑惑地說:“都這個點了,人呢?”
沉昭跨過門檻走到桌邊,看到桌子上有一張被杯子壓着的紙,拿起來展開。少女湊過來,看着紙上的字念出了聲,而越到後面,她的聲音也越發幹澀,最後啞然無聲。“我是南燕,沈國雪衛。不管你是誰,請一定要相信我,說服你能說服的所有人,馬上離開村子。有修士心懷不軌想要對村子出手,不離開所有人都會死。”
紙上的字迹潦草,還有幾滴墨灑落,和字迹粘連在一起,似乎是主人在極為緊急的情況下寫就的。
沉昭看着紙張,一言不發。
少女惶恐不安的聲音響起:“姚沉,南燕姐是在開玩笑對吧。”
她六神無主地呢喃:“什麼叫不離開所有人都會死啊?”
沉昭努力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對這位叫南燕的人毫無印象。她的記憶似乎隻有回到村中忙了幾天這個概念,村子裡的人和事則一概不知。
她将紙對折放入懷中,低聲安撫:“别慌。”但是盡管說着這樣的話,沉昭卻對這個村子一無所知,她甚至不知道眼前少女的名字。
幕後之人粗暴地抹除了她對世界的認知和人際關系,然後塞了一段沒用的記憶給她。
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卻沒有傷害她,那幕後人的意圖應該不在于取她性命,而是……讓她更加沉浸地生活在這個村落中,以為自己是其中一員。
想到這裡,沉昭擡起頭,幽幽看了少女一眼。少女被她看得下意識後退一步,問:“你怎麼啦?今天怎麼怪怪的。”
這個少女對自己的認知是來源于幕後之人嗎?她認識的人不少,那這些認識的人就是她自己本來就認識的嗎?
沉昭不敢确定,她歎了一口氣說:“我隻是在想,南燕寫這個紙條,會是開玩笑嗎。”
少女的臉色又苦悶起來,說:“我不知道啊,南燕姐人很好的,平時村子裡有誰一時拿不出錢買糧食,她都會主動把糧食送過去,說打欠條就可以了。可是誰也沒見她拿出過欠條來。”
沉昭沉吟着轉過身,現在有很多種情況:十成十的真話;少女自以為的真話,畢竟她認知中的事有可能是幕後之人給定的假的記憶;或者假話,她在蒙騙沉昭,目的不明。
最後一種可能性很低,沉昭看得出來她沒說謊。
假設少女說的都是真的,這張紙條也是真的,南燕人緣應該很不錯,說的話應當會有一多半的人信她才對。那麼為什麼南燕不将消息傳播出去而是要留下字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