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緊緊抿住唇,握住刀的指骨發白。
見她這幅隐隐抗拒的模樣,斷鴻笑起來,吐露出冰冷的話語:“你已經意識到了啊,那現在,拔出這把刀,刺向她,我就能解脫了。”
沉昭低着頭,看着黑刀,由那個人交給她的,來曆不知的黑刀。
這把刀能夠損壞幻境中的人與物,自然也能殺死現同樣存在于幻境中的孫常甯。
沉昭不知道斷鴻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或許跟斷鴻一直以來對她過于友善的态度有關。
“你在燃燒自己的元嬰嗎?”她淡聲問。
斷鴻并沒有隐瞞的意圖,她随意嗯了一聲,沒有再催促她,而是像拉家常那樣,緩聲道:“你是個心軟的人,但是容易心軟并不是一個好的品質。”
沉昭扯了扯嘴角,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很冷漠呢。”
“你以為我幾十年白活了。”斷鴻翻了個白眼,說:“在徐松那個老頭子說故事的時候,你嘴角差點跨到地上去。”
沉昭慢慢地笑了一下,然後說:“真是抱歉。”她動作緩慢地抽出了刀。
斷鴻偏頭看着她的動作,輕聲道:“如果害怕,就閉上眼。”
沉昭沒有聽她的話,睜着眼睛,在不知何時目光已經清明的孫常甯的注視下,将刀斜斜刺入了孫常甯的胸膛。
沒有鮮血流出來,雖然知道是斷鴻以燃燒自己的修為作為代價來禁锢住控制幻境的孫常甯,但是沉昭還是忍不住想,或許孫常甯的血早就在那場血祭中流幹了。
代替鮮血湧出孫常甯身體的是黑色的氣。霧氣一樣的東西不斷從傷口中溢出,然後被黑刀快速吸收,陌生的溫度順着刀身攀爬到了沉昭手心,然後這股冰冷的氣息一直沿着手臂流動,直沖沉昭天靈。她當即想要松開手,而那股力量卻鎖住了她,讓她不得不抓着刀,被動地承受那股來自孫常甯的力量。
在這樣快速的汲取下,孫常甯的身體也在快速化成雪,從腳尖開始,像第一場夢境的那個孫常甯一樣。孫常甯終于卸下了那副笑面具,她漠然地看着身體快速消失,然後看向沉昭:“現在,你也能聽見了。”
沉昭皺起眉,沒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但是孫常甯并沒有解釋,她隻是望着天,血色在她眼睛裡閃動,這讓她的消失速度變慢了很多,她開口叫斷鴻:“遇青。”
斷鴻很冷地看了她一眼:“我現在叫斷鴻,甯遇青早就死了。”孫常甯還是不依不饒地堅持叫斷鴻那個已經舍棄的名字:“遇青,你說得對,我确實不敢有自己的想法。”她望着天,呢喃:“我不想成為求不得。”
可她就是因為求而不得而出生的怪物,所以她讓唐雙兒的爹在出村的最後一刻讓那塊虛假的“雪女心”融化;讓幻境中的甯遇青一次又一次地目睹自己家人的死亡;提前暗示斷鴻,讓她在唐雙兒即将得到雪女心的時候開口阻止她,讓唐雙兒離實現願望隻差一步。
她樂于看到所有人都因為求而不得而痛苦。
或許是因為那把刀正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孫常甯的力量,孫常甯想了很多她平時絕對不會想的事情。
在過去,真實的過去,她看到了那本遊記。
也自然看到了徐松的信。
然後,她在隐秘的期待重新開始夢想的喜悅中,迎來了滅頂之災。
她發現了弟弟師門中人對她奇怪的關注,發現了那種堪稱監視的舉措。
她的翅膀被她自己折斷過後,新生出的翅膀由她弟弟無意折斷。
好像每一次都隻差一步。
在這樣的想法裡,她看到斷鴻攤開手,揮掉了手心的雪。
構成孫常甯身體的雪已經完全消失了,她飄了起來。她的身體變得透明,血紅色的氣在她體内飄動,心口有一個透明且發光的石頭,像一隻厲鬼。
沉昭的刀失去固定,掉在了雪中。而随着這一聲清脆的響聲,天與地開始顫抖——幻境失去節點,終于要崩塌了。
陰沉的天空顫抖着落下,厚重的雲層簌簌地往下掉,那些血肉、哀嚎和恨被洗刷成了一片純粹的白,房屋、圍牆和栅欄在短短的時間内迅速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雪蓋住,像是一座墳茔。
天與地徹底颠倒輪換,失去了主人的幻境劇烈震顫起來。斷鴻一把抓住一直沒有說話的沉昭,又扯起跪在地上的唐雙兒,她身上的火焰已經開始有熄滅的征兆,隻有她能聽見的嘶吼聲也早已經停止,她帶着兩個誤入她過去的少女,一起向天空的遠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