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冒着雪剛走到旅店外時,聽到了何元隐含着驚訝的嗓音。
“為什麼這個時辰回來了?”
“殿下稱我太久不曾歸家,特意點了我讓我回家看看。”說話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聽着年歲不大。
沉昭腳步微頓,從手腕上解下綢帶松松纏在臉上。也就是這幾息的時間,堂中說話的聲音停了,那個男人問:“有人在外面,是客人?”
沉昭的腳步聲向來輕,這個男人能夠隔着房間發現她的到來,想必是修士。
何元說:“是客人。”在她應下的時候,沉昭慢吞吞地從門外走了進來,何元哎喲一聲,忙起身去攙扶她:“小妹,都這麼晚了,你還去徐先生那裡做什麼?”
“想起有點事沒和徐先生說。”沉昭出門在外慣用溫和腼腆的姿态僞裝自己,她臉上挂着笑,說:“發生什麼事了?老闆的心情這樣好?”
何元瞥了一眼自己坐在桌邊風塵仆仆的兒子,笑道:“是我那個久不着家的兒子突然回來了。”
“家人團聚,還真是好事。”沉昭笑起來,說:“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母子二人了。”她輕輕用了點力,推掉何元的手,然後在朦胧的視野中走向了自己的客房。
何元坐回孫朔容對面時,臉上還殘留着笑意,注意到孫朔容的視線居然剛從沉昭關上的房門上離開時,她奇道:“你盯着那個小妹做什麼?”
她的兒子緊皺着眉,不确定地又看了那扇門一眼:“我感覺她的氣息有一些熟悉。”特别是開門那一瞬,從門中洩露的氣息熟悉到他以為殿下跟着他一起回家探親了。
或許是某個得了殿下賞賜的人吧,孫朔容這樣想着,勉強壓下了這點疑慮,問:“怎麼不見爹?”
何元撇了撇嘴:“誰知道他發什麼瘋,突然要進冰原,我攔都攔不住。”她其實對自己男人的身份隐隐有點猜測,但是孫二不說,她這麼多年了也就沒問。她将滿身血的他從雪地裡撿起來的時候,就是奔着他的臉去的。
反正修士不修士的,又不影響過日子。
沉昭點了燈,沐浴用的水已經被送進來了,還冒着熱氣,她桌子上特意擺着的幾粒碎銀還在,沉昭松了口氣,又從床榻内側翻出黑刀,才走到屏風後解開衣衫。
竹枝吊墜被沉昭壓在衣衫最上面,她坐進水桶,被熱水熨帖得長舒一口氣,繃成一根弦的精神也終于徹底得到放松。在蒸騰的熱氣間,沉昭開始盤算從徐松那裡得到的所有消息。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者其他的感情,徐松說出了很多被掩埋在歲月下的東西,關于兩位城主。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真的是徐松說的那樣,那這位鐘城主,人品可不太好啊。
洗去一身疲憊後,沉昭穿上衣服,赤着腳走到床榻邊,地面并不冷,沉昭挽着半截被打濕的頭發,眯着眼斜坐在床沿。但是她并沒有看出什麼東西,她不通陣法。
躺下去前,她終于想起了之前聽到的何元和她兒子的交談。
孫二去了冰原啊。
搖曳的燭火中,沉昭勾出一點稱不上善意的笑。
一夜無夢,第二天沉昭得很早,她穿戴整齊衣物,又藏好了黑刀,走出了房間。
何元也還沒起,旅店的門被門闩扣着。
沉昭打開門,這時候已經有幾戶人家房中亮起燈了,她剛想出去,就聽到房門輕掩的聲音,昨天晚上聽過的那個聲音響起:“姑娘竟起得這般早,是餓了嗎?”
“尚可。”沉昭回了一句,道:“我與徐老先生約好了去教孩子們背三字經。”
孫朔容從樓梯上走下來,聞言恍然,看着垂着頭的沉昭道:“那姑娘快去吧,雪天路滑,千萬小心。”
沉昭道過謝,轉身離開了。她的症狀又加劇了,明明沒有看到人,她卻聽到了來自那人的願望。明明去見徐松時,她什麼也沒聽到。
一些很世俗的、所有人都會有的願望,家人平安,未來順遂,進境金丹之類的。
而且這次,她隐隐有一種感覺,隻要她想,她就可以為他實現願望,可以是虛假而又完美的美夢,也可以是一切成空的噩夢。
沉昭第一次感覺到膽寒,她不覺得這個從孫常甯那裡剝奪來的能力是什麼好的力量。孫常甯用它構建了美夢與噩夢,在夢中折磨斷鴻,戲弄她與唐雙兒,在夢中,她就是主宰。
不知道為什麼,沉昭不敢再想,她找出白綢蓋住眼睛,冒着風雪來到了學堂外。
學堂中已經有幾個孩子了,徐松坐在門口,捧着一杯熱茶。沉昭同他打過了招呼,走進了學堂。
沉昭白綢沒有纏太緊,故而能夠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那幾個孩子來得早,嬉鬧成一團。見她進來了,也不害怕,小聲地說着話。雖說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可作為神秘大能親口認定的築基期,他們的對話沉昭聽得一清二楚。
“花花你做了先生昨天布置的課業嗎?”
“哎呀完了!我昨天太困了,抄到一半就睡着了。”
“這個姐姐是誰啊?”
“不知道,是不是先生說的那個來教我們背書的臨時先生?”
“她眼睛好像看不見诶。”
“那我們說話她會不會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