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她看着都沒什麼反應。”
幾個人說着悄悄話的功夫,學堂中又來了不少孩子,不知道怎麼的,就提到了唐雙兒。
“雙兒她好幾天沒來了,真的沒事嗎?”
“哼,她想做大仙人呢,哪裡還讀得進去書。”
“她平時課業做得可比你這個酸腌菜好多了,酸人家就多喝水,沒話說就自己找個饅頭塞進自己的嘴。”
“你!”
見氣氛開始不對勁,沉昭叩了叩桌子,說:“安靜。”
和長相一樣,沉昭聲音偏冷,唬得住這群半大的孩子。
她一開口,果然聲音小了不少,徐松走進來,點了兩個孩子的名:“于渡黃林,你們來發一下書冊。是這幾天要學的。”一高一矮兩個孩子站了起來,徐松繼續道:“這是這幾天教你們的姚沉先生,姚先生眼睛不太好,你們别胡鬧。”
有幾個人應了幾聲好。
這些孩子們大多隻學了開蒙最基本的三千百,徐松準備的是古文觀止,沉昭回憶了片刻,按照記憶背出了第一篇。
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這些,但是她沒有,她甚至還記得她躲在學堂的窗外,她的朋友們聽到多行不義必自斃時,高聲應和先生的嗓音。
多行不義必自斃,可是世界上那麼多多行不義的人還活得好好的,蒙受冤屈的人卻要因為他們的不義之舉四處奔逃。
背完了三段,沉昭問了有沒有不認識的字詞,開始逐句解釋。
她不會教書,隻會幹巴巴地念。
但是好在這些孩子對她還有新奇感,聽得還算認真。
徐松為沉昭定的教書時間是半個時辰,時間一到,他走進來叫停沉昭,讓她休息。
安靜的學堂一下子喧鬧起來,沉昭跟着徐松出了門,走進了徐松的書房,道:“我後天就離開了。”她隻要了三天的房。
“這麼快?”徐松惋惜道:“你教得還挺好的。”
沉昭不覺得述而不作能被稱為教得好。她靜立片刻,繼續起昨晚的話題:“徐先生,如果您說的是真的,那麼我不認為白城主還有機會活在世界上。”
徐松身形一滞,苦笑起來:“是啊。”他凝望着桌上堆疊的書籍,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事實。”
沉昭歎息一聲:“所以,您委托我的事,可能會很困難。”
之前提過,沈國分為四大主城與國都,主城的城主都是由國主親自挑選出合适的人後委派的,除去每年需要向國都上交的稅收外,主城區域内的一切事務都由南城城主全權管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南城的城主失蹤以後國主并沒有委派新的城主過來,而是由城主師弟繼任。而這位新城主的行事……不說也罷。
沉昭其實對這種治理方法很是懷疑,但凡國主實力稍弱一點壓制不了四位城主,掌管一片區域的城主隻要有點野心,都能與國都分庭抗禮,分化沈國。
徐松沒有強求,他枯枝一樣的手緊緊抓着椅子:“沒有關系,我隻是感念城主當初的恩情,不忍心任由她和那個畜生永遠綁在一起。”他靜靜地靠在桌邊,渾濁的眼睛中閃動着光:“或許是我歲數到了,最近總是回想起兒時的那段歲月。”
他很輕地念出了那個應該被埋在風雪下的名字:“常甯啊。”
沉昭的頭又泛起細微的疼,因為已經築基,她感覺到陌生的力量在自己的體内遊走沖撞卻不得門路,咆哮着要去掠奪什麼。
是徐松在這一刻的願望嗎?不是,願望屬于還未到來的以後,可是徐松在緬懷過去,他的語氣中隻有遺憾與悲傷。徐松在這一刻的内心活動會是什麼?希望孫常甯能夠離開村莊?希望孫常甯不被家人束縛?希望一切不曾發生?
這些算什麼?
沉昭回想着孫常甯說過的每一句話,經曆的每一件事,蒙在紗下的眼睛陡然睜大,她身體顫抖了一瞬,摔倒在地上。
這些算,求不得。
身體中的力量因為沉昭的明悟沸騰起來,那些黑色的氣聚在沉昭手心,鼓動着沉昭将他們擴散出去。孫常甯的一生都在求而不得,求不得自由,求不得生,求不得解脫。所以,在這樣的怨恨中生出來的她,力量又怎麼可能是偏向于正面的可以聽見别人的願望?
她能夠聽到的是欲求。
沒等徐松開口詢問,沉昭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與徐松匆匆告别後離開了。
回到旅店,何元正從後廚走出來,端着一碟饅頭與小菜往外送。見到沉昭步履匆匆地往回走,她想開口叫住她,卻覺得此刻的沉昭看上去格外陌生,就好像她身上那股讓人親近的氣質突然隐沒了一樣。
推開門,沉昭一把扯掉白綢,她這次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查看房間有沒有被人打開過。隻是頭腦混沌地直直倒在床榻上,将那股躁動的力量悉數引導出來,然後傾倒給了自己。
床榻内側,黑刀如同被驚擾了一樣,散發出微弱的光。
做夢的人夢自己輕輕拍打翅膀,是我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