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雨是雪衛明面上的領袖,比起其他兩個并不為人所知的統領,她能在很多場合下出面,也自然能夠了解一些隐秘。
“是,她有時候會突然失去自己的記憶。”伏雨仔細回憶着阮玉深在往年述職時的表現,道。
見伏雨并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沉昭放下茶杯,道:“隻有失憶,沒有其他的什麼症狀?”
伏雨一怔,遲疑片刻,道:“如果隻是與靈台受損有關的症狀,應當是沒有的。”
想來她也看得出阮玉深表現出來的癫狂并不是源于“靈台受損”,雖然阮玉深的侍女說她不清醒,但是阮玉深當時的神色并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模樣,在沉昭看來,那種病态的執着反而更像是源于她自己的執念。
氣氛一時沉凝下來,沉昭輕輕點了一下手心,也就是說,阮玉深那個谶語,是她在認知沒有出現錯誤的情況下給出的。
正當她思索時,又有腳步聲響起,止樂走出來,眼眶紅紅,看向沉昭:“姑娘,城主醒過來了,想見見您。”
沉昭起身,伏雨腳步微動,也想跟上,止樂見狀,忙道:“城主說,想單獨賠禮道歉,伏雨統領,還請留步……”她話音越來越低,想來是對雪衛心懷敬畏。
被點名了身份的伏雨看了止樂一眼,微微颔首,沒有再動。
見她沒有為難的意思,止樂松了一口氣,帶着沉昭來到阮玉深的床榻前,又撥了撥香爐裡的熏香以後,她才微微屈身,離開了内室。
沉昭打量着坐卧在床榻邊的女人,她褪去了外衫,隻穿着雪白的中衣,因此更能看出她的瘦削。修士與天争命,行為到達一定境界以後可以辟谷,阮玉深如今這般虛弱,原因不做他想,隻可能是她自己心懷死志。
救活她的人是怎麼想的呢?那個人将必死的阮玉深救下,幾乎已經稱得上從閻王手中搶人,卻又放任她這樣枯萎下去。
感覺到沉昭在打量她,阮玉深微擡起頭,還是那樣悲傷沉郁的眼神,道:“沉昭姑娘,先前的事,是我失态了。”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讓姑娘見笑了。”
這個笑讓她蒼白如灰燼的臉生動了一點,沉昭低着頭看她,問:“你認識我?”
她原以為阮玉深給出的答案會是沈昀告知,但是阮玉深卻點點頭,說:“很久以前,我就認識你了。”
房間中點着安神靜心的香,沉昭卻難以冷靜下來,或許是因為阮玉深的眼神,又或許是某種預感,她心中生出了難以抑制的緊繃,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多久之前?”
阮玉深垂眸,輕輕撫上自己脖頸上的傷疤,說:“在你還不曾出生前。”
就在她出聲的那一刻,袅袅升騰的香忽然凝固在空氣中,阮玉深偏了偏頭,看着靜止不動的沉昭,輕聲道:“還真是用心良苦啊。”她眼神放空一瞬,耳邊仿佛又浮現了那個孩子悲戚的聲音。
“什麼?”沉昭疑惑地看向阮玉深,忽然眼神一凝。阮玉深笑笑,說:“從沈玄那裡聽過她有個女兒,恰巧我懂些蔔卦之法,所以知道了你。”
沉昭看着她疲憊的眉眼,她面對着她。
而在一息……又或者不是一息前,她是垂着頭的。
如果是個膽子小的人,見到這鬼魂一般毫無銜接的動作轉變,怕是要害怕得叫出聲來。
可是沉昭卻笑了,她在阮玉深的注視下拉下帷帽,難以抑制臉上的譏諷,說:“看來我可真是個寶貝啊。”
阮玉深目光仔細描摹着她的臉,沒有回應沉昭那句似怒似嘲的話,隻是說:“你和沈玄真像啊。”她微微彎起眼,道:“沈玄曾經想跟我說,她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度過餘生,不必沾染上塵世之苦,不必背負着沈國踽踽獨行,像個普通人那樣。”
“可我不是沈玄。”沉昭怒火未消,語氣生硬地說。
聽到沉昭的回答,阮玉深歎息一聲,道:“哪怕你會死?”
“死亦何哀?”沉昭反問。
阮玉深再次露出那種悲郁的目光,她不再說話,也可能是說了沉昭也聽不見。
沉昭端詳着她的神情,笃定道:“你不是來找沈昀的,他隻是幌子,你是沖我來的。”
阮玉深沒出聲,默認了沉昭的話,她偏過頭去,面朝着牆壁,沉昭能看見她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她本想問問阮玉深的過去,但是擔心阮玉深會因此再次情緒失控,或者她背後那個人不想讓她知道,于是沒有再開口。沉昭戴好帷帽,最後看了阮玉深一眼,離開了這間幽靜的内室。
她沒有看見阮玉深滿是淚痕的臉,也沒有看見她藏在錦被下,因為身體的顫抖而隐約露出的森冷刀光。
見到沉昭出來,守在一旁的止樂風一樣鑽進了内室,隐隐傳來她噓寒問暖的聲音,沉昭沒有打算停留,方向一轉,朝着房門走去。
伏雨看着她的背影,遲疑了一瞬,想到沈昀留下的消息,沒有選擇跟上去。
回到自己住的旅館以後,沉昭收拾好東西——雖然她并沒有什麼需要收拾的貴重物品,決定明天便動身離開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