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靈寶打量了片刻身後跟個傻子一樣的陳殊,她有問題就直接問了,懶得藏着掖着,問沉昭:“你真的相信她說的嗎?”
沉昭看着寂寥的天空,道:“若我說是呢。”
“你信就信吧。”易靈寶道:“可這天下何其大,你要一步一步走遍,漫無目的地去尋找她所謂的那八種濁氣?”
有何不可呢?沉昭的眼神明确傳達了這個意思,易靈寶隻覺得無法理喻,她看着沉昭冷淡的側臉:“不是吧,你真要做好事不留名?”
沉昭沒有對她這句問話做出回應,她沉默地分出靈力,護住身後的二人。忽然,她眼神一動,看向某個雪堆後的兩點幽光。
發現是自己熟悉的人,那幽光抖了抖,隐入風雪中。
白意繼任城主以後,在她徘徊于北地期間帶大的那頭名叫歡顔的白狼接過了她的擔子,它會在暗地裡保護出現在冰原上的人。
易靈寶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沒發覺什麼,頓時不滿道:“你說句話啊,啞巴了?”
沉昭瞥了她一眼,說:“我該說什麼?你又想聽到什麼?”
這個問題還真問住了易靈寶,她在家族中稱得上天縱奇才,小小年紀就接過了傳承,除了她哥哥的事,幾乎沒有過不順心的。所以她行事總有一種近乎天真的肆意,對于姚沉的選擇,也是不理解居多。
就算陳殊說的是真的,又哪裡需要一個小小的毫無名氣的金丹修士去力挽狂瀾?
易靈寶蹙眉,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而緩慢:“就算你真的阻止了一切發生,可是誰又會知道你做過的事呢?何必呢?”
就算說出去,也沒有誰會信,甚至會得到一籮筐嘲笑。易靈寶自認為是個俗人,她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好事,受到好處的人卻對此一無所知。看姚沉這樣,明顯就是打算隐姓埋名,千軍萬馬吾亦往矣。
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追根究底的何必?沉昭迷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同她講那些大道理:“連你都不信,我就算說出去,誰又會信呢?”
願意相信的,也許隻有阮玉深背後名叫的觀命那個門派了吧。可是阮玉深那個師弟又一口咬定隻有她能除掉八苦。
易靈寶被問住,氣鼓鼓地說:“那你找到證據以後解釋啊。”
現在倒是對陳殊的話深信不疑了,沉昭沒有戳穿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敷衍幾句:“找到再說吧。”
易靈寶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地瞪了她一眼,沉昭無動于衷,轉身招呼後面的兩人:“吃東西了。”
她拿出幾塊餅,遞給陳殊與謝空妄。這餅不是易靈寶出的錢,是沉昭用她剩下的錢買的。
陳殊看着她的動作欲言又止,想說自己其實不用吃東西,但最後隻是長歎一口氣,捧起餅大啃了一口,遂被噎得直翻白眼。
雖說四人都是各懷心思,但是并沒有耽誤多少時間,趁着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來到了一座破舊的木屋旁。
易靈寶在四周看了看,說:“應該是沈國給路過的人落腳用的,他倆需要休息,進去看看吧。”
即便易靈寶不說,沉昭也有這個打算,她領着二人進了房間,才驚覺這木屋外面看着破破爛爛,裡面卻隻是因為久無人住而生了些塵埃。
“這裡面有陣法啊。”易靈寶最後進屋,她反手将冰冷的風隔絕在門外,打量着屋内陳設:“還有床呢。”
沉昭沒理會她的一驚一乍,在角落裡翻找片刻,拖出一個火盆。
隻可惜太久沒人打理,這個木屋中已經沒有炭了。
這裡還在南城統轄範圍,想來是鐘杉這個第二任城主沒有放在心上,白意上任以後又忙于處理諸多事務,也忘了這件事。
沉昭觀察了一下陳殊與謝空妄的臉色,發現都還正常以後,才自己坐下,緩了緩靈力使用過度帶來的暈眩。
雖說問心功法可以自行吸收靈氣轉化為靈力,但是她一人支撐着兩個人在風雪中不受冰靈氣侵蝕,難免感到疲憊。
那些冰靈氣不會影響她,卻會源源不斷地去沖撞陳殊與謝空妄,沉昭以自己的靈力承擔着尋常修士所面對靈氣侵蝕的兩倍,而且靈力外放與單單護住自己所消耗的靈力幾乎不能相提并論。
看到沉昭慘白的臉色,易靈寶哼了一聲,說:“愛逞強。”
金丹修士靈力雖然可以外放,但是終究還是從己身出發,無法直接将外界靈氣化為己用。易靈寶自然知道護住兩個人有多困難,更何況那兩個人還離姚沉有段距離,她自己也不說,人都快不清醒了還在咬牙死撐。
易靈寶最讨厭這種人了。
莫名被易靈寶瞪了一眼,沉昭呼出一口氣,對眼巴巴望着她的陳殊道:“你們休息吧。”
木屋内隻有一張隻夠一人睡的床,自然由陳殊睡了。床是木闆床,沒有棉被,陳殊縮在足夠當被子的襖中,眼神不住地往沉昭身上瞟。
沉昭看向謝空妄,如果讓謝空妄打地鋪,涼氣入體,怕是又是一頓折騰。
最後沉昭找了幾把椅子放在一起,讓謝空妄脫了襖子躺上去。
好在謝空妄體格偏瘦,雖然不太舒服,但是也隻能這樣湊合了。
折騰好以後,沉昭為謝空妄蓋上襖子之前,點了點謝空妄的手上新生的皮膚,問他:“還癢嗎?”
謝空妄低垂着眼皮,道:“不會了。”
沉昭放下心來,又去看陳殊,陳殊蜷縮在床上,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見沉昭走過來,她幽幽叫:“姚沉……”
沉昭嗯了一聲,檢查了床邊窗戶是否封緊,才看向她。
陳殊說:“你好像我娘啊……”
“噗嗤”一聲,沉昭看過去,一旁打坐入定的易靈寶正色,裝作那聲嘲笑與自己無關。
“你明明看上去就是一朵不易近人的高嶺之花,為什麼照顧起人來這麼熟練啊?”陳殊回憶了出城以後見識到的各種關懷,隻覺得自己對姚沉的認知被碾碎了又重新拼好。
原來以為是一朵隻可遠觀的高嶺之花,沒想到高嶺之花自己跑下山,給過來圍觀自己的人買了衣服強行套上又喂他們吃飯?
雖然做這些的時候她還是維持着冷淡的表情,但是她一臉兇狠地給陳殊穿衣服真讓陳殊看見了幾分自己親娘的影子。
親娘啊。
沉昭很随意地回答了陳殊的問題:“确實如此,我曾經照顧過幾個小孩。”
陳殊瞪圓了一雙眼睛,似乎對這件事極其感興趣,但是這次沉昭沒有滿足她的好奇心,她坐在謝空妄與陳殊中間的地上,開始閉眼打坐。
見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陳殊隻好閉上眼。
風雪呼嘯,修士與凡人皆是呼吸清淺。
謝空妄以别扭的姿勢躺在椅子上,耳邊回蕩着陳殊沉睡後的呢喃,他眼神清明地望着屋頂,然後,輕輕摩挲着自己被挖掉皮肉後,又重新生長出血與肉的右手。
一下又一下,仿佛在确認他的血肉是否已經完全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