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石嶙峋,時不時還有幹枯的樹枝刺破薄薄的黃土橫在路邊,小笙卻表現出了往日從未的雀躍,她輕蹦着跳上石頭,又在下一瞬落在地上踩碎樹枝,樹枝在她腳下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般天真無邪的模樣,襯得她身邊的沉昭格外謹慎。
那頂帷帽已經被沉昭收了起來,到底是在秘境之中,一直戴着帷帽反而惹眼。
雖說失了帷帽便要将自己置身于欲望煩擾的境地,但是隻要不往人多的地方走,也沒有那麼無法忍受。
她擡眼望過去,天與地都是朦胧的死寂,明明比暗無天日的北地要明亮,卻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枯黃的土地,慘白如将死之人臉龐的天空,名為鎖靈境,好像真的将應當存在的一切都隔絕在境外了。
“姚姑娘?”試探性的虛弱呼喚聲從側方傳來,沉昭循聲看去,隻見阿許靠在一棵枯樹後,微微探出上半身,慘白的臉上沾着血與塵土,來不及細想,沉昭快步走過去,皺着眉遞給他一瓶止血的藥。
阿許卻沒有接藥,沉昭眉頭一皺,剛開口想問他遇到了什麼,阿許便露出蒼白的苦笑,示意她往下看,沉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凝固了一瞬。
阿許虛虛攏在身前的手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不提沉昭遞給他的藥,他現在的手連他那根白玉笛都握不住。
而就連樂修最重要的樂器,也因為主人被折斷的十指滾落在地上,甚至不知道被磕破了一個角。
“發生什麼事了?”沉昭罕見地感覺到幾分棘手,她本就不通醫術,更遑論處理阿許這樣十指盡斷的情況。
但是一直這樣維持着扭曲的角度,等到修士靈力自行修複,阿許的手就徹底廢了。
小笙慢悠悠地跟了過來,折了根樹枝自己蹲在角落裡玩了起來。
阿許看到小笙,面上浮現驚愕,忍着疼痛道:“她……”
沉昭蹲在他面前,為他撿起掉落在地的玉笛,問:“你的手怎麼回事?”
血腥氣浮動,阿許注意到沉昭同樣鮮血淋漓的雙手,睫毛抖了抖,道:“秘境内,有異物。”
沉昭見他面色實在差勁,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之前配好的傷藥,道:“你的手不能一直這樣,先給你處理一下吧。”
就在她低頭翻找儲物袋中時,阿許看着她,眼睛中閃過奇異的色彩。
盡管已經考慮到了各種情況,但是沉昭也沒有周全到連處理骨折的小木質夾闆都準備好的程度。
她擡頭看了一眼阿許隐隐滲着汗珠的額角,将藥瓶放在了地上。黑光一閃,九寸心已經落在她手中。
“那到底是什麼啊?”全程盯着進入鎖靈境三個人的畫面的陳殊發出困惑的聲音,邊冉沒有如同一開始那般漫不經心,而是看着拔刀削樹的沉昭與阿許,沉聲道:“那是劍君當年親自結陣鎮壓的東西。”
她頓了頓,臉上浮現回憶的神色,道:“鎖靈境原本是一處靈氣充盈的秘境,劍君清修專用,但是她在多年前突然封印了鎖靈境,開陣的四道秘鑰分别存于城主印中,後來甚至将佩劍放入鎖靈境。”
在陳殊殷切的視線中,邊冉擺擺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也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殿下和幾位城主應該知道。”
她一口氣喝光茶水,看着沉昭已經開始将斬下來的樹幹砍成一手長的小木闆,又看了其他畫面中多多少少已經遇上了那些東西的修士,道:“劍君佩劍也是鎮壓之用,如果要取出佩劍,就代表着,這些東西需要被徹底清除,否則那柄有靈之劍不會願意的。”
沉昭放下刀,比對了一下木闆的大小,擡頭遞給阿許一塊小木頭,阿許困惑地看向沉昭,沉昭道:“咬着吧。”
黑色的木頭被沉昭貼心地遞到了阿許嘴邊,木頭腐朽的味道充斥在鼻腔内,阿許冷汗涔涔,忍着痛道:“不用了,這種疼痛忍受不了,又何談……追求大道。”
沉昭瞥了阿許毫無血色的臉一眼,放下木頭,轉而拿起一瓶藥水,道:“那喝藥吧,藥材不夠,止痛的效果不是很好,還是會痛。”她拔開瓶塞,遞到了他面前。
阿許下意識擡手,随後因為這大幅度的動作引發了新的疼痛,他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哼,沉昭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纖毫畢現的眼睫,有些出神,言國人還真是死要面子啊。
她按住阿許的手臂,将藥遞到他的唇邊,示意他就着她的手喝下那份止疼藥水。
阿許擡眼看向沉昭,複又垂下眸,沒有再拒絕,張口喝下藥水。
沉昭食指緩緩擡着藥瓶,讓他不至于被嗆到,然後放下藥瓶,剛準備動手,卻像是想起來了一樣,問道:“眼下沒有醫師,你如果信得過我,我就為你簡單處理一下你的傷。”
對着阿許的目光,她坦然相告:“我并沒有修習過醫術,也不通正骨。”
阿許的目光從沉昭冷淡沉靜的眉眼落到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也許是喝下去的藥起了效果,鑽心的疼痛如同孩童時期被母親抱在懷中輕輕吹撫那般淡去,他舒緩了神色,輕聲道:“那就麻煩姚姑娘了。”
沉昭得了應承,坐在地上,邊仔細挑選着大小合适的木闆,邊問:“你遇到了什麼?”
阿許知道她這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此順着她的問題回憶道:“……剛進入鎖靈境以後,我被傳送到這附近。”
沉昭擡起阿許的手腕,指尖輕輕按過他手指扭曲的地方。她的手很涼,點在阿許手上時,像是落了一片輕柔的雪。阿許努力不去感受那異樣的觸感,收斂起過多的思緒,回憶道:“在确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以後,我準備離開時,遇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阿許皺着眉,道:“雖然聽上去很像俗世的話本故事,但是那個東西,确實很像鬼。”
沉昭确定他的指骨沒有碎裂得很徹底以後,迅速伸手将他手指掰正,那動作,利落得好像負責行刑的劊子手。阿許正回憶着那鬼影的可怖模樣時,猝不及防受了這麼一下,好不容易有了些氣色的臉又瞬間慘白如金紙。他看着自己與沉昭交疊的手,張嘴想要說話,卻在看見沉昭雙手虎口處已經幹涸的鮮血時陷入沉默。
将扭曲的手指全部按回原位以後,沉昭再次摸了一遍,将木闆放在了阿許的手心與手背兩側。
現在如何固定又成了一個問題。
沉昭目光下移,看着自己已經蒙了一層灰但仍然能看出飄逸出塵的裙子,又看了看阿許的衣服。阿許的衣衫用的是修真界時興的布料,雖然沉昭不認識,但是并不妨礙她能從那暗光流動的紋路中看出不凡。
阿許察覺到她的遲疑,想開口說話,卻見沉昭取出了一份整潔的紗布,用紗布将夾闆固定在他手上。
隻是應急之用,沉昭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她收了東西,問:“遇到鬼影之後呢?”
阿許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戛然而止的叙述,隻是……他看着沉昭的手,道:“姑娘不為自己上藥嗎?”
沉昭看着蒼白的天色,總察覺到不安,但是這不安毫無緣由,她也隻能将注意力放在眼下,道:“先說正事吧。”
阿許歎息一聲,道:“當時鬼影見到我,便開始攻擊我,它攀附上我的四肢,想要扭斷我的骨頭。”
現在回憶起來,那種陰冷的感覺都讓人不寒而栗。阿許進過的秘境不在少數,一入秘境邊落于險境的情況不是沒遇到過,隻是那些大多是可以被強大或是更強大的人力所解決的。可是那道鬼影看得見摸不着,靈力打在它身上隻會擴散出一道淺淡的黑氣,纏繞的力道沒有絲毫減緩。阿許無法攻擊到它,它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他的雙手。
這便是最強劍修秘境的可怕之處嗎?就連裡面的孽物都比其他秘境的邪門得多。
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當真是聞所未聞,但是一直停留在這裡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眼下還得先找到易靈寶了再做商讨,她見多識廣,也許知道那鬼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