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碎石的地上被清理出了一條可供一人通過的小路,從被踩得東倒西歪的枯草來看,這幾天來來往往的人不在少數。
或者說,被驅趕出去的人不在少數。但是修士講究以氣養氣,追求氣不外露,正常情況下,哪怕被強行驅趕,也不會留下這樣的痕迹。
康川一把拽住沒搞清楚狀況還在神遊天外的霍志淩,笑眯眯地對沉昭道:“請前輩先行。”
沉昭沒有拒絕,她撫了撫身前微皺的衣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康川,擡腳往前走去。
康川摸不準她最後那一眼是什麼意思,一時之間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這是最後一道考驗,倘若她能走過,身份便再無疑點。畢竟沒有天一宗弟子令牌的人從這裡經過,會觸發由少宗主本命靈火煉制而成的劍陣,越往裡走,劍陣威力越強,走到劍陣中央,劍陣的威力甚至已經可以傷害到元嬰中階的修士,進入秘境的修士都是金丹境界,哪怕刻意放緩了突破的速度,來到秘境才突破元嬰,也少有能毫發無損離開劍陣的。
想到那個驚才絕豔的少宗主,康川呼吸都快了不少。這樣強大的靈火,還隻是少宗主在築基時剝離出來的,這些年來她控火越來越熟練,已經很少再出現築基時靈火外洩傷人的那種情況了。
倘若......少宗主早出生數十年,什麼沈玄,季不秋,都不過是少宗主的一合之将。
隻有少宗主,隻有明翎,能夠帶着天一宗重新回到說一不二的地位。
所以這個疑似與沈玄有點關系的女人,到底能不能撐過這個劍陣呢?
而且,如果她真與沈玄有關系,那麼能讓她吃癟,也算是為天一宗出了一口惡氣。
但若是無關...膽敢欺騙天一宗修士,下場不言而喻。無論是真是假,這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康川含着笑,目光中滿是對自己這番舉措的自得。然而,下一刻,他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像是一坨在火中融化又遇風的蠟像。
進入那條小路以後,沉昭的第一反應是熱。
看不見的火缭繞着她,從裸露的皮膚中蛇一樣鑽進血肉裡,高溫啃噬着她的血,灼燒着她的骨。
但是沉昭的忍耐力尚且可以,所以她沒有在第一時間痛呼出聲,而是抽出了一直被她壓在裡衣中的玉質竹枝。
在沉昭已經泛紅的手心中,它依舊冰冷刺骨,散發着凜冽的寒意。
沉昭擡起手指,輕輕折斷了一片竹葉。
真奇怪,平時那樣堅硬的竹枝,在沉昭決定使用以後,突然輕得好像風都能将它采撷。
随後,不等沉昭松手,玉石質地的竹葉便碎作了針腳最細密的絲綢也無法攏住的齑粉,飄撒了沉昭一身。
自進入秘境以來便一直昏沉的天空突然開了一條線,沉昭屏住呼吸,在絕對強大的氣場下,她竟然感覺不到天一宗設下的這個陷阱是何時被粉碎的,又或許,正因為那個人太過強大,所以将沉昭壓制得這樣厲害的陣法,才會湮滅得如此悄無聲息,像是人随手拂開一粒灰塵。
那條線自天空降下,看似極為緩慢,實則眨眼之間已經行進到了三人面前,直到懸停在沉昭面前,幾人才得以看清那條線的真貌:一枚青翠的竹葉。
沉昭注視着竹葉,然後伸手将竹葉握在手心,輕輕松了一口氣:剛剛那個威力,居然還不是完整的一劍,甚至隻是沉昭将季不秋封存在玉中的劍氣徹底脫離解放,讓那道劍氣可以為沉昭所用。
不過也算超出預期,她既然要為自己借“前任劍君”的勢,師父為她求來的三道劍氣,她今日非用出去一道不可。眼下既破了天一宗的陣法,劍氣也沒有完全使用,不算太過浪費。
電光石火間,沉昭已經串通起其中關竅,劍君的劍氣如今在她手中,得了一張底牌在手,不至于事情敗露之後沒有還手之力。
她扭頭看向已經失去表情的康川,冷笑一聲,并沒有說什麼,自顧自向前走去。
康川面色慘敗,低頭拿出一塊看不出材質的東西。晶瑩的紅色外殼包裹着裡一團流動的金色火焰,如果忽略外殼上蛛網般的裂痕,這會是一塊非常完美的遺玉。
可現在,裂痕從遺玉底部蔓延擴散,很快便遍布遺玉,連跳動着的金色火焰都隐隐有熄滅的痕迹。
可讓他更惶恐的不是宗門寶物遭到損壞,而是剛剛那輕飄飄、毫不起眼的竹葉,裡面隐藏的劍氣外洩,隻怕他有九條命都不夠砍的。
怎麼會這樣,沈玄當年來鬧事的影像他們人手一份,康川甚至因為入宗門早,還親眼見過沈玄。眼前這個女人就算與沈玄有幾分外貌上的相似,也絕不可能是沈玄,可若她不是沈玄,那一劍,又怎麼會具有如此威力?
難道就算是沈玄的一個劍侍,都有這般讓人連追趕都沒有勇氣的劍術造詣嗎?
恍惚間,康川回憶起當初沈玄七步碎掉山門大陣後那輕飄飄的一眼,一時間,原本穩固的境界又有下墜的趨勢。
他察覺到不對,慌忙屏息凝神,屏退多餘的念頭,追上沉昭的腳步之餘,也不敢再多想什麼别的。
再說沉昭,她借季不秋的手震懾了一番康川,劍意内斂于竹枝之中後,熱意重新燃燒了起來,她蹙眉呼出渾濁的氣體,若是尋常火靈力,在這樣強大的劍意下,早被吞噬得一幹二淨,可是竄入她體内的這道火,竟不知為何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雖說威力已不如剛開始,但是仍舊灼燒着她的五髒六腑。
不像是康川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沉昭面上不發,看着已經吓得六神無主的康川,暗自忖度,隻怕在天一宗中也是極為稀有的。
為了攔住旁的修士,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嗎?
還好除了灼燒的疼痛,其他行動不受影響。破了陣法以後,已經能遠遠看到靈氣呈霧狀缭繞在群山之間,而山谷處,幾片靈光閃爍的雲吸引了沉昭的目光。穿梭在雲中的修士就算沒有慌亂的神色,也是眉頭緊皺,似乎遇到了麻煩事。
修士耳清目明,已經有人發現了出去巡邏的康川和霍志淩以及他們前面的陌生女人。
有與二人交好的修士先揚聲叫了康川,再偷偷用餘光偷偷去瞥沉昭,面上有猶豫之色。
迎面而來的心聲讓沉昭眉頭一緊,她拈着那根竹葉,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圈這群惶然的弟子,她沒在人群中看到之前那個在邊冉那裡偷靈草的弟子,也不知是遇上了什麼事。
康川頂着衆人探尋的眼神以及沉昭的不時看過來的威脅目光,努力扯出一個和往日一樣的微笑,看着沉昭道:“這位是......秘境的守境人,隐于秘境數十年,此次感應到秘境開啟,才現于人世。感應到無心劍有變,特意随我來此。”
有了康川的擔保,沉昭略一颔首,沉吟片刻,道:“一路上我思慮頗多,劍君并無傳人,她的繼承人也不曾傳承她的衣缽。若是你們得了無心劍認可,劍君也算有了傳人,我自不會多說什麼,隻是劍君當年以無心劍鎮壓了孽物,若不鏟除,貿然拔出無心劍隻怕會這秘境中的所有人殒命。”
她一副并不清楚沈玄與天一宗恩怨的模樣,讓戒備的不少人怔楞片刻,沉昭問:“可是有人遭了反噬?”
幾個弟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面面相觑,随後,最開始叫了康川的那個弟子大着膽子說:“原先長老與師姐隻是昏迷,還有時不時的抽搐,并沒有明顯的外傷,隻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秦師姐突然吐血了,照顧她的弟子說,她醒來以後說了一句快走便再次昏迷過去了。”
吐血反噬嗎?看來那個陣法的主人是秦疏影啊。
沉昭搖頭,歎息道:“這麼多年來我與那邪祟共存于秘境,雖不能奈何它幾分,但是受影響的修士,我倒是可以嘗試救治一番,若等到邪氣入侵丹田和靈台,隻怕會爆體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