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裡炎真趁去洗手間的機會,用冷水撲了把臉。
冰涼的水流透過皮膚,涼意滲進血管和神經,使他思緒紛雜的大腦短暫恢複清醒。
剛才某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四歲最初認識沢田綱吉的時候。在另一人面前把卑微又肮髒的内裡血淋淋地剝給對方看、展示自己的懦弱和不堪,并用堪稱殘忍的方式将可能成為好友的人推離,避免在日後的相處中被察覺到不可容忍的缺點從而被放棄。
他很怕讓沢田綱吉失望,讓任何一位可能對他寄予期望的人失望。
如果綱吉君發現他又産生這種退縮的打算,一定會念叨他吧。
古裡炎真原以為今天是第一次雙方在審判庭上坦誠内心,但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的話裡無不暗示他們早就對所有事情有了非常穩定的把握。即使在很久前就确認了他的身份,但兩位警官從未表現出明顯的疏遠,或是敵意。
他很好奇、想知道對方的想法。這樣的情緒讓他生出些隐秘的期待。
這或許是積極信号。十四歲那年類似的場合是個非常不錯的開端,他仍然可以期待這次的結果......總之不能逃避。
他總要去面對來自友人的審判的。
古裡炎真甩掉臉上和頭發上的水珠,若無其事地回到審判現場。
他隐藏腳步聲悄悄站在幾人幾步外的位置,但還是被敏銳的警官們抓到。
“兩位犯人,有什麼想說的嗎?”卷毛前輩心情是獲勝後的高昂。
他的神色中沒有任何厭惡或失望,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就像一直以來幾人相處時那樣。
“如果你們主動承認,hagi就會再請一杯咖啡哦。”
甚至還有心思開玩笑。
“啊,不好意思呢,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看到古裡炎真一切正常,室木洋二的心情也輕松下來,換上有些挑釁的神情和松田陣平拌嘴,“就像你們說的那樣吧?如果我們真的是黑.手.黨,那也是有規則要遵守的。”
他看向回到窗邊的紅發男生。古裡炎真不易察覺地微微彎起嘴角,補上那個詞語:“‘緘默法則’,對吧。”
話雖如此,萩原研二還是主動去加了四杯新的咖啡。
“接下來的内容才是重點——不過不用緊張,我和小陣平的态度不會改變的,”半長發青年捧着自己的咖啡說,“我們從确認雙方立場的那一刻起就在思考一件事。”
“可以先聽聽我們這邊的想法嗎?”
他在征求兩位“犯人”的同意,後者也很尊重地點頭。
“我和小陣平推理出二位身份之前,并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也就是說,從我們的觀察角度看,室木前輩是很好的排爆警察,炎真也是很乖的、不知道出于什麼理由想成為警察的善良孩子。”
“我們拿到案件卷宗、确認‘黑.手.黨’事實的那一天,小陣平問我,‘hagi,你覺得立場與行為之間的關系應該是什麼樣的’。”
“我和小陣平都是普通人,做不出完全正确的判斷。一個人的立場可能由他自己選擇,也可能是其他多種因素強制決定。不僅是立場,可改變的工作領域、經曆、性格,不可改變的出身等等,這些都是身份層面的信息。然而這些和一個人事實在做的事情,可能有很大的關聯。也可能沒有。”
“這個題目太寬泛啦。我們隻是普通小警察,所處的位置決定我們會更關注每個個體的行為态度。比如班長在警署執勤時,有些民衆會罵他是稅金小偷,也有些民衆會非常感謝他的幫助。”
“室木前輩雖然是黑.手.黨,但每天在東京忙碌地跑現場做排爆工作,是真正在執行警察的責任和義務。從這方面來看,至少比很多真正的稅金小偷要可靠的多。”
室木洋二借機插話:“不要就這麼随意說出我是黑.手.黨這件事啊,我又沒承認。”
萩原研二雙手合十做了道歉的動作。
半長發警官繼續他的感慨:“那接下來是炎真醬。我和小陣平目前沒有抓到炎真醬在做壞事的現場啦——上次和壞人見面不算。不過既然說要報考警校,應該沒有招搖地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刑事課檔案上,對吧?我們就當你還是好孩子好了。至于炎真君為什麼身為黑.手.黨還想要當警察,這個算是你的秘密,是否告訴我們由你全權決定。”
“總之,我們想說的是。”
“我和小陣平不會因為立場不同就疏遠你們,或者立刻将你們押送到組織犯罪對策課面前。”
“在這個思考困境裡,我們選擇從最簡單的突破口入手:前輩和炎真作為單獨個體,你們實際上做了什麼。無關行事出發點,隻看結果的話,它們是‘正義’的嗎?如果是的話,我們四個尚且能繼續做同伴呢。”
“好。”古裡炎真認真點頭。
這就足夠了。
兩位警官先生給出了機會。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努力不去背叛、不辜負這份得之不易的寬容。
綱吉君沒說錯呢,這幾位警官先生都是“善良的人”。
萩原研二招呼他過來,笑着搓他的腦袋。半長發警官補充:“當然這個是有時效性的哦。如果被正義警官發現你們做了錯事,我們也會毫不留情把你們擡到公安面前。”
與好騙的大學生不同,室木洋二沒有輕易放下心。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少見地神色認真,“你們兩個為什麼這麼好說話?仿佛根本沒有猶豫就确定了自己的态度。”
“在意這個幹嘛?”萩原研二維持着笑臉。
“這可是‘定時炸.彈’呢。”爆處前輩沒有被忽悠過去。他神情裡還帶了些早先與松田陣平拌嘴時的挑釁。
窗邊短暫沉默下來。
突然響起的冰塊碰撞聲顯得有些突兀。
松田陣平晃了晃手裡的喝幹淨的咖啡,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為什麼?首先,我們是‘聰明又愚蠢’的成年人。”
“我和hagi不是那種滿腔熱血的少年。他們的正義良善是魯莽又單純的。但我們不是。随着年齡增長和身份角色的增多,我們的思考中會逐漸加入對現實世界的利益權衡。”
“如果真相是我們猜的那樣,警視廳高層和警察廳高層會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嗎?不可能。他們絕對知道,甚至大概率與你們上級有合作。爆處出了很多次現場,尤其是二三月的時候。隻要長了腦子的人都能看出公安态度有不對勁的地方。也就是說,即使來的不是室木洋二和古裡炎真,也會有其他什麼鈴木、山下、佐藤等等。把你們兩位尚且能合作的‘相對好人’踢走,來的可就是那些态度未知的危險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