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臉色異乎尋常的蒼白,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踏上了樓梯,才剛擡頭,就跟從房間裡面出來的白夜打了個照面。
“隊……隊長……”謝景,你冷靜一點,他這樣告訴自己,但是聲音依舊有些發抖,某種呼之欲出的念頭在腦海裡面打轉。
白夜看向他,然後走下來,輔警在門口拉警戒線,沒人注意到這邊。他站在上一階的台階上,垂手放在謝景的肩膀上,“你猜到了?”
謝景猛然擡頭,白夜把盒子遞過去,“你看看,嗯?”
謝景有些茫然地接過白夜遞過來的盒子,有個民警走進來,“白支隊,我們征調了附近的近幾個月的監控視頻,發現隻能看到近一個月以内的,需要傳回市局嗎?”
白夜拍了拍謝景的肩膀,走了下去,“是大緻浏覽嗎?”
“嗯,是的。”
“好,到時候我讓技偵那邊一秒一幀的處理,應該能有結果,這邊進出口是不是還有其他的?”
民警答道,“有的,這裡不像是小區,幾乎可以說是開放式的。”
“這樣啊,那你去找一份地形圖過來。”
白夜和其他人對話的聲音漸漸在謝景的耳畔變得模糊消遠起來,他打開白夜遞給他的盒子,拿出裡面的照片,慢慢翻開了。
才幾秒,盒子,“哐當——”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白夜和幾名民警在底下循聲回頭,隻見照片灑落滿地,女孩在大紅背景下,沒有一絲生氣的一張臉毫無預兆地闖進了謝景驟然緊縮的瞳孔。
“你最近總是回來這麼晚嗎?”
“怎麼了,小鄰居,難道你覺得隻有學生才會這麼晚回家嗎?”
謝景開口時冷淡而平靜,“沒,而且,這裡不是我家。”
這話讓女生一下子笑了出聲,“哈哈哈……咬文嚼字的。”
“别笑了,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女生臉色一僵,在包裡翻鑰匙的手慢慢停下了,無力的垂落在身側,她靠在門上,點了根煙,看向謝景,“你說,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我覺得好累啊。”
謝景緊緊盯着那張照片,那時他是怎麼說的來着?
對了,他記起來了,他是說,“為了活着。”
人活着是為了活着。
回憶仿佛扭曲的光暈在腦海裡面回旋升騰,讓他幾乎不能呼吸。謝景隻感覺自己的手腳好似墜入冰窟一般冰冷沉重,有無數惡魇從地獄中攀爬出來,抓住了他的腳踝,将他死命地往下拖着。
“怎麼可能——”
謝景隻來得及吐出幾個字,緊接着一股異物感伴随着在眼前漸漸變得迷蒙的血迹直沖喉頭,他一把捂住嘴,踉踉跄跄地推開門口的民警奪門而出,在周遭沒有反應過來的目光中沖到了院門外面的路口,扶着牆嘔吐起來。
白夜臉色一下子沉了,直接讓那幾個剛剛還抱着,想不到系統内聞名遐迩的白支隊性子其實挺好的轄區派出所民警都給吓哭了。白夜冷聲說道,“去把照片和盒子撿起來放證物袋裡面。”
“啊……啊……我……我這就去……”民警結結巴巴。
白夜沒有猶豫,直接跟了出去,下一秒隻能聽到謝景幹嘔的聲音,“嘔——”
謝景一手緊緊地扣住牆邊的水泥,隻覺得喉管痙攣,但是由于沒有早上并沒有吃東西,隻能象征意義地吐出一些酸水。
簡直就是胃裡翻江倒海,劇烈的辛辣感灌滿口腔,謝景隻覺得頭重腳輕,眼睛好像被紅黑的紗布遮蓋住了一樣,耳膜猶如驚雷乍響。緊接着,他就感覺到一雙手穩穩托住了自己的上半身,白夜的聲音好像是從天邊傳過來的一般模糊,但是卻意外的清晰,“沒事的,謝景,沒事了,我在的。”
天空好像是血灰色的,朦朦胧胧,像是罩在了眼睛上,讓人看不清世界,他滿嘴都是酸澀濃重的血腥味,心髒在胸腔裡砰砰狂跳。
“沒事的,謝景,好點了嗎?認得我是誰嗎?”
是的,他幾乎已經要神志不清了,謝景扣在牆壁上的手指指節發白,青筋暴起,他幾乎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氣,才喃喃了一句,“白……白夜……”
謝景感覺那人攬着自己腰腹的手用力了一點,但是他隻覺得自己很狼狽,他想推開白夜,可惜手上完全使不上勁,來自對方臂膀的力量沒有絲毫的動搖,同時白夜強行拉起他的身子,把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懷裡,借此依托着謝景幾乎站不穩腳跟的身體。
我還沒有漱口,會把他的衣服弄髒的。模糊不清的思緒中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他沒由來地有些惱火,想把白夜推開,但是白夜攬得很緊,謝景額頭滲了汗迹,顯得有些黏膩,白夜毫不在意地撩開他淩亂的額前碎發,就這樣吻了上去。
謝景隻感覺腦海嗡的一聲,那人溫熱柔軟的唇瓣讓神經觸感連帶着腦髓和脊椎都産生了一種細微的刺麻。但謝景眼底霎時是來不及掩飾的驚愕,會被人看見的!
他終于使上了力氣,強行把自己被白夜禁锢着的手抽出去,硬生生把白夜推出去半步。
“你瘋了嗎?會被人看見的。”
周遭凝固般安靜,隻有細微的風聲從耳際穿過,謝景拇指緊緊掐着中指内側指節, 他喉頭麻痹,連說話時聲線都來不及壓平。
緊接着,他垂下眼簾,“對不起。”他嘶啞道,“隊長,對不起。”
這近乎冷淡客套的道歉,謝景說完,剛一有動作,還沒來得及往後仰,白夜突然一伸手勾住了他後頸,把他的頭按向自己,“怎麼?幾張照片能把你吓成這樣?”
本能使他扭頭想掙脫,但是白夜又強行按着他的後頸把他壓了過來,“是那個女孩曾經遭遇的事情讓你覺得害怕了嗎?還是歉疚?”
——歉疚?
不,不是的,他從來不覺得歉疚了誰,如果說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他覺得有這樣虧欠心理的,大概也隻有他自己。
“不是隻有你一個人看見她死在自己眼前,但是隻有你大老遠跑來市局,無論是出于何種心理,你必須要承認的是,你确實是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你不能讓她不明不白的離開。但是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隻是看了幾張照片,你就妥協似的放棄了這個念頭,盡管擺在面前的确實就是絕路一條。可是,謝景,在你心裡,那些看似平凡随意就會消逝的生命,可悲、可憐、又無知,你知道這個世界沒有誰會記得她們是怎麼離去的。但是你想為她們做點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她們讓你想起了誰?”
謝景緊抿嘴唇, 整個人仿佛凍住了。
白夜毫不為怵,他緊緊盯着謝景渙散的瞳孔,“隻是自己的鄰居,你能為了她跑去把别人差點打死,甚至算不上同班的隻是在同一個學校的學生,也值得你辛辛苦苦跑過來?你安慰周曼的家人的時候,簡直像是在面對自己的親人。怎麼,她們讓你覺得親切,所以你是想起了誰?”
院子裡面傳來隐約不清晰的人聲,謝景喘息急促,但明明白夜是幾乎逼問的口吻,按在他脖頸的手卻輕柔地一下一下幫他拍着。
無數扭曲地景象被劍戟切割成了影影綽綽的碎片,讓人無法探視。謝景發着抖,盯着他,透過那人清亮的瞳孔,一點點從映照在瞳孔裡的灰暗的光點穿透過去,那是在堅硬的水泥地闆上,女孩赤/裸的身體仿若一片沾滿了泥水的羽毛,她的眼珠子滲着令人膽寒的惡毒。
“這就是下場,把那個賤人拖過來,她以為她是誰,什麼都敢動?”
“這些陰溝裡面的臭蟲,永遠也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你說是吧?”那人的眼眶、臉頰都深深陷下去,就像從地獄裡探出來的幽魂,死死盯着他。
你們這些陰溝裡的渣滓,永遠也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白夜擡手撫上他的眉骨,“嗯?讓你想到了誰?想到了你自己嗎?”
這話讓謝景的胸腔不住起伏,就像是沉溺在了深海裡,無法呼吸,他才剛剛止住的呼吸又不停地開始喘起來,他嘶啞着喉嚨,竭盡全力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但或許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
“可是,謝景——”白夜手指插進謝景後腦勺的黑發,輕輕地摩挲着,“不論你在哪兒,不論你經曆過什麼,我都會找到你,把你帶回來,帶到我的身邊來。”
人群聚集,血液從沙發上一直流淌到灰白的地磚上,幹涸凝固呈現出黑色,警車紅藍/燈光閃爍,喧嚷嘈雜的人聲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