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黑暗裡傳來沉重的哒哒聲,那是有人踩着硬底的靴子走在冰冷地闆造成的聲音。這是個無論月光還是陽光都無法照射得到的地下長廊,長廊兩邊是專門用來關押審訊的禁閉室。
謝景當然知道是這樣,因為他曾經也在這裡待過。
禁閉室裡的小窗口長寬隻有不到二十厘米,甚至不夠一個小孩子鑽過去,但較為人性化的是為了通風裝備了完善的排風系統,不至于讓人憋悶得慌。
下一秒,鎖扣的,“咔哒——”聲響起,謝景擡頭望向門口。
他已經一夜沒有好好休息了,他弓着身子,腰背肌肉緊繃發僵,這是個抵禦防備的姿态。謝景眼底布滿血絲,視線微微從來人身上一一掃過,他就像是一頭飽受折磨的困獸,毫不猶豫地豎起一身尖刺,一點也不隐藏自己身上直接的抵觸情緒。
進來的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滕至晖清了清嗓子,“咳咳,謝景,這次把你叫回來,主要是因為……”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他其實很想多給白夜說說話,但隻是發了個消息,他的手機就已經被收走了。今天可以瞞一下,他不知道到了明天會怎麼樣,白夜肯定會擔心自己,如果他明天還見不到自己,會不會做傻事?
沒有引起騷動,執令司沒有必要去清理相關的痕迹,隻要白夜有心,他遲早能知道自己是被誰帶走的。
謝景不敢想,他怕白夜為了自己做傻事,可是更怕白夜沒有什麼動靜。
“咳咳……”滕至晖假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那我就直說了,你暫時是回不去了。”
謝景把視線釘在他的身上,四周都是黑色的鐵壁,更加襯托得他皮膚蒼白如雪,他眼睛黑白分明,嘴唇又毫無血色,兩相比對頓時給人一種心神一凜的逼迫感。
滕至晖臉色一僵,“當初說過,隻要你不犯錯,是沒有人會去管你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謝景看着他,又重複一遍。
滕至晖抿抿唇,調整了一下語氣,“謝景,首先你要明白你的立場,你現在是在執令司,所以請你配合。”
“如果明天我還是回不去……”謝景垂下自己的視線,低喃着,“回不去他應該會擔心吧?我不應該隻是和他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的,我應該多給他說說話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現在的情況不太對勁。跟在滕至晖進來的幾位執法人在後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竊竊私語。
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吊詭,謝景手指掐着掌心,因為過度用力發出指關節的,“咔擦——”脆響。
半晌滕至晖終于歎了口氣,說道,“處級以上屬于神都重要職位,是你這個身份的人不能接觸的,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決定給你再次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将你送往零港。”
零港位于東北地區的最東部,正對浩瀚的大洋。但是在衛星海圖上卻掃描不到,因為這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個學院部署的組織。那裡周圍都是無人區,因受氣候磁場影響,遍布的都是不知名的無名海島,甚至于國家地圖上都不曾标注得有。物資一個月本部會補給一次,與其說是一個組織,不如說是一座監牢更合适。以零港為圓心往西部擴散的地界,古時稱為——臨淵。
“零港現在交通便利,早已經度過了前工業化時代了,而且每年那裡都會舉辦盛大的冰雪節,沒事讓雪橇三傻帶你出去溜溜彎啊什麼的,簡直不要太美滋滋……”滕至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還滿意地啧啧有聲。
“既然這麼好,那你自己去啊!”謝景冷聲打斷。
滕至晖,“……”
滕至晖身後的執法人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從陰影中露出本來的面目,是個上了年紀的灰白發色摻雜的老人,甚至看上去有點弱不禁風的意味,他斜觑着謝景,冷聲道,“謝景是吧?你要明白,我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要執行這件事。”
“憑什麼?”
衆人一頓。
“呵!”謝景冷笑一聲,“我是哪裡犯了錯?你們說啊!你們是憑什麼決定我的人身自由?”
“就憑你的身份是我們給的!”來人推開鐵門,摘下手套扔在房間唯一的一張桌子上。這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男人,盡管他看起來并不年輕,似乎已經快要四十歲的樣子。但是他身材挺拔,頭發是鐵灰色的,用發膠定型住,并且整齊的梳往腦後,他穿着一件無袖背心和軍用長褲,全身似乎還有汗氣在蒸騰,看起來倒像是才剛剛從厮殺的戰場上凱旋而歸一樣。
他從長褲中摸出打火機,潇灑的點燃,陶醉地深吸了一口,然後接着紅光在空中劃出一道流線的弧度,男人握拳揮出。
——謝景瞬間隻覺得自己耳膜轟轟震響,就像蒙了一層水一樣,臉頰肌肉痙攣,眼前景物飛快變換。整個人直接飛撞在牆上,“嗬……咳……”他咳出一口血,大腦強烈抽痛令他根本站不起來。
“黎老狗,你他媽……”滕至晖怒吼的聲音突然就戛然而止……
下一瞬,他看到才剛剛被打撞在牆上的謝景,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子,直接淩空踩在牆上,飛身而起,一腳往男人的胸口磕去。破風聲至,男人一秒擡手十字格擋,同時後退。謝景一個旋身,擡手就劈了下去——
口腔中彌漫了血絲的鹹腥味道,心跳一聲重過一聲,失重感從腦海襲來。謝景的手腕被男人牢牢鉗制住,男人反手一擰,愕然撞上了謝景深沉得發黑的瞳孔,謝景無所謂地笑了笑,“你要拔刀嗎?”
男人一愣,他的左手正握着腰後的短刀刀柄。
“艹!”滕至晖叫得破了音,“你們兩個一老一小,他媽的要死了是不是,打你麻痹!”
身後的幾個執法人忙上去,兩個架着謝景把他往後面拉,其餘兩個拉住黎憲,控制住他在原地——沒辦法後退了,後面是牆。
腎上腺素激增,打架中是察覺不到疼痛的,冷靜下來,謝景止不住的粗喘,胸腹大幅度起伏,手指連同全身都在劇烈痙攣發抖。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滕至晖數落黎憲,“你幹啥玩意呢?他就是個孩子,你還跟他計較?”
“孩子?”黎憲狠狠踩了踩剛剛因為謝景突然暴起才被迫扔在地上的煙頭,“我要是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不翻了天!”
“你看看?”滕至晖走過去,仔細看了看謝景的臉,“孩子臉都被你打腫了,他這個長相可是完全可以靠臉吃飯的啊,毀容了怎麼辦?”
“靠什麼臉吃飯,反正到時候送去零港,十天半個月沒個人!”黎憲沒好氣。
零港?這個字眼仿佛觸動了謝景墜入混亂的神經,他大口喘息着嘶吼道,“我他媽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待在恭海!”謝景出離地憤怒,似乎因為空間狹窄而導緻有些缺氧,這讓他的五髒六腑緊緊絞成一團,表情顯得十分駭人。
“你少他媽廢話,你以為這是你想待就能待的地方。”
“哎呀,你就服從安排吧,惹毛了上面,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
“你本身性質就不安全,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了更好的保障你以後的生活,要是你在零港穩定下來,也還是有可能回來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目前是無法明确确認你的态度的。”
“六處屬于神都重要中樞機構,可以直接了解神都高層,我們不可能放任你接觸六處的處長。”
“我不去!”謝景咬牙,“好啊,你們要跟我說這些,那我問你們,當初是不是你們給我安排的身份?啊?”謝景的嗓音嘶啞變調,“你們他媽說話啊!”
滕至晖感覺腦殼痛,一年前接應謝景,也說過類似的把他送走的話,但就是因為那時候謝景聽從安排,沒有任何反抗的情緒,所以後來又決定繼續讓他使用現在這個身份,反正當時也不是造成了什麼不能挽回的錯誤。可是今天這個問題,為什麼他的反應就能這麼大呢?
而且他也表明了這個隻是暫時的,又不是一輩子的,至于嗎?
“我憑什麼不能去六處?我為什麼不能認識六處的人?我犯了什麼錯?你們說啊,我有犯錯嗎?”一連幾個問句問得在場的人都有些啞口無言。
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下,他确實沒有犯錯,但是六處那邊已經提交了他的外籍居住申請,如果被申請下來,到時候他們執令司這邊可就不好處理了,所以必須要遏制。
黎憲難得沉下心來,好聲說道,“謝景啊,我們這是為了你好。行,如果你不願意去零港,也可以,你可以選個自己喜歡的地方。”
“我說了,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待在恭海!”謝景擲地有聲!
黎憲七竅生煙,“他媽的恭海是有金山還是銀山啊?你他媽就要待在這兒?我警告你,這個由不得你!”
謝景現在其實隻是憑着心底那股子不甘心在吊着,他眼前迷蒙,景物不斷晃蕩,已經不太看得清東西了,“憑什麼?你們他媽的憑什麼?”謝景盯着腳底下灰黑色的水泥地面,用力閉上眼睛,在睜開時,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荒野,巨大的篝火騰空燃起,男男女女載歌載舞,轉眼之間所有人影扭曲,歡笑雜糅着噼裡啪啦的火星升上天際。他依稀可見那個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被拖着扔進石堆,手腳都被砸斷,慘叫聲嘶吼着驚起飛鳥。
那個地方是他曾經拼了命想要逃離的,還好,到了最後,他逃出來了。
下一刻,慘叫聲被吹風機的炙熱轟響淹沒,他看見白夜蹲在自己的身前,對他說,“知道就好,上來吧,去睡覺。”
“我們明明也才認識沒有多久,也沒有經曆過什麼大風大浪,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喜歡上你。但是——就是很喜歡你了,真的,我自己都不太想得明白……”
白夜輕淺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行吧,誰讓我那麼喜歡你呢。”
他将下巴靠在謝景的肩窩處,低聲說着,“這兒沒人看見,讓我抱一會兒。”
想抱他,現在謝景特别想抱抱他,想得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