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金興三十三年,春。
壁立山峰,高聳入雲。
河邊,栗酥精疲力盡,擺爛躺倒。
啊——她被騙得好慘。
天空蔚藍,白雲悠悠飄過。
有山有水有美少女也就是她,唯獨沒魅妖的半點影子。
她在找魅妖。
因她自幼常夢見離奇故事,如同烙印在腦海裡般糾纏,醒來頭痛不已,仿佛是一件極其重要的,卻被忘記的事。
趁着夢醒時分,她争分奪秒寫下,墨筆落紙,仿佛是借她之手寫出别人的故事。
關于夢清霏和沉思漪的,他們是正派人物。
有正派就該有反派,等她反應過來,寫下的是“魅妖”。
栗酥思索良久,魅妖是反派,其實是不合理的。
魅妖雖化人形,卻是最低等的妖,無靈根不可修煉。
美麗脆弱,柔軟好欺,溫吞而生性善良,因生存能力低下,世間稀有。
命好的魅妖,遇着正直脾性修士,勉強學些醫修本領,識花認草,能活三十來年。
命不好的,碰上邪門歪道,一塊香甜軟糕就能騙到香街坊裡頭換取一夜千金,從此淪落煙花柳巷,深陷泥潭。
近日,聽聞司家找來魅妖,長姐說他們此次來栗家,把魅妖也帶來了,就拴在後山東南角小結界。
真想看看啊,傳聞中柔軟乖巧,和跟含羞草似的,捏一捏耳朵會臉紅的魅妖。
她翻身坐起,對河裡的倒影指責,“你啊你,年紀輕輕就被騙,老了怎麼辦?拖家帶口被騙去買保健品。”
豆大的雨忽而落下,毫無預兆,栗酥忙跑往樹底下。
剛靠近沒多久,即刻電閃雷鳴,雷電跟要鑿開天地似的撕裂天空。
樹底下也不敢躲,栗酥倉皇避雨,入一處山窟。
發頂濕漉漉的,下颌滴水落入衣衫,渾身濕透。
遠方晚鐘鳴響,沉重敲響三下。栗酥蓦然記起,今日是栗家家主栗炎回府之日。
壞了。長姐目的在這兒。
栗家家規森嚴,規矩繁多,家宴遲到要吃訓的。
她以後一定會被騙去買保健品的。栗酥痛苦地想。
可橫豎也趕不回去,栗酥坐在洞穴邊看雨。驟雨打在葉片上,抽出新鮮綠色。
外頭的轟隆陣陣,洞穴口的幽靜僻靜,别有一番體驗,顯得傾家蕩産買保健品也不那麼可怕。
直到——
很輕的嗚咽聲,夾雜痛苦的呻吟。
往常,任何風吹草動,栗酥二話不說,扭頭就跑,命最重要。
可這聲音好聽,婉轉,尾音微揚。
如受傷海妖的低吟,藏着絲絲不斷的魅惑之感。
她指尖發燙,站起身來,望向幽幽漆黑的洞穴内,莫名想離聲音再近些。
昏暗洞穴,瀝青岩石滴水,越往裡走,空氣潮濕。
栗酥敏感嗅到異樣氣味,剛一皺眉,聞見更濃烈的甜膩香氣,溫柔撫平快要清醒的神智。
不能被勾着走,栗酥竭力想挽回神智,甜膩香氣越發濃稠,腦袋也昏昏沉沉。
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咬破舌尖,淡淡血腥氣蔓延口腔,她恍然回神,驚得軟腿扶着岩壁,跌坐地上。
竟走到懸崖邊!風呼嘯耳邊,群山連綿展開,巍峨高聳,半隻腳懸空踏出。
底下萬丈深淵,不見底的深淵口凝視着她,栗酥後怕倒退。
她、她不是在洞穴裡?才幾步路啊。
手慌忙亂扶,抵死抓着岩壁,冰涼、光滑、堅硬,手感不對。
水紋鏡面結界?
幻術的一種,放大恐懼和幻覺,若真踏進去,大腦當真,她就死了。
既然眼前皆是幻象,栗酥用力錘岩壁,輕微靈力波動,雜草叢生的懸崖漸漸淡沒光影,昏暗漆黑的岩壁慢慢顯現。
她扶着邊緣慢慢站起,心有餘悸。
輕微響動聲,栗酥擡頭。
借着還未散去的水紋鏡面,她看見自己,以及出現在她身後的少年。
他虛弱地扶着岩壁,清瘦單薄,輕微的喘息聲難掩虛弱,膚色白得惹眼,鎖骨上的淡青色血脈清晰可見。破敗染血白衣略顯狼狽,堪堪裹住身體,濺着大片濃稠血迹,順着白皙的小腿往下淌,滴落在光裸的腳背。
細嫩的手指撐着鏡面邊緣,慢慢靠近。
他快死了,蓦然生出不忍心,栗酥微微擡起手想扶住搖搖欲墜的少年。
少年停下,微擡起眼,通過鏡面與她對望,漆黑眼眸充滿防備,克制地咬着牙關,不肯再洩出任何聲音。
他盯着她,眼珠仿佛濕漉漉的剔透琉璃,冷沁如深不見底的冰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