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酥喉嚨幹澀,好半天才發出聲來:“你命挺硬……”
小書房炸成廢墟,跟被搗碎的香甜糕似的,倒陷四分之一天壇大的坑。偏偏他還能活蹦亂跳。
司衍憐低笑,嗓音裡一貫的散漫,“命定不好改,注定你我都還有段日子要活……所以我從陰曹地府回來了。”
“……”
回來做什麼,索命嗎。
以為司衍憐死了的時候,她想他活。等他活過來,她又覺得禍害遺千年,畢竟不是件吉利事。
透過小窗照入房間的月光有限,朦朦胧胧的,她看不清他腰上是不是還别着劍。
無聲對視片刻,栗酥往另一邊床角挪動,“……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倒杯水,宵夜吃不吃?我去給你偷點。”
昏暗中修長的手伸來,栗酥側身避開,更快地單膝壓住司衍憐,抵住他的腰背,控制他的行動,先下手為強,卸他腰上配劍。
奇異的是,司衍憐并不掙紮。
正疑惑,一聲壓抑的悶哼,含着痛楚,從身下人傳來。
手掌心底下一片粘膩濕熱,更濃的血腥氣溢出。
這才借着月光看清,司衍憐白淨外袍底下,早滿是鮮血,細嫩肌膚上如被刀割,皮開肉綻,不斷冒血。
蒼白的臉上,眼睫毛濕漉漉的,冷濕的汗水貼着下颌線條滾落,劃過頸側線條,滴答落在床上。
“卧……”槽。
愣神片刻,栗酥被掀翻在床上,司衍憐一手扣緊她的腰,阻止她起身,另一手精準捂住她的嘴。
栗酥驚懼之餘,抽空确認一下他的手幹淨白皙,沒讓她糊一嘴血。
“别叫。”
司衍憐低喘兩聲,“你不是見過血麼。”
整個房間都被血腥氣浸滿,栗酥壓低聲音,“見到的都是你砍别人。現在随便進來一個人,都會懷疑我謀害你好不好!”
司衍憐悶笑出聲,聲音有氣無力的。
血蔓延到她的裡衣上,仿佛兩人共同浸潤在血水裡。
他的笑容溫柔,眼睛清澈如春風拂過的池水,如果不是在血流如注的情況下,将會是非常美麗的畫面。
隐隐約約的,她想讓司衍憐别笑了,扯開傷口,血會流光的。
但她莫名又覺得,司衍憐好像連命也不想要了,壓抑不住的清淺笑容,仿佛在嘲弄其他無能為力的事。
但更讓栗酥頭疼的是現在怎麼辦,橫豎别死在她房裡啊。
把他抱回去?大半夜的,近日又加強巡邏,出去沒幾步就會别發現。
讓他自己走回去?他能願意回去還大半夜來找她做什麼。
栗酥:“你……”
司衍憐再一次去捉她的手,往他身邊帶,栗酥想抽回,剛一用力,他腰腹上的刀口撕裂得更開,血流不斷,栗酥登時不敢亂動。
“……安靜一會。”
他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司衍憐阖着眼,纖長的睫毛輕顫,他握着她的手,仿佛隻是想尋求安撫。
掌心握着的指尖冰涼,因失血過多而更顯蒼白,如極寒天氣裡捧起一捧雪,他幾乎沒有更多糾纏她的力氣,栗酥手指微動,猶豫片刻,任由他握着,兩人手腕上的紅繩挨着極近的距離。
栗酥看着司衍憐呼吸逐漸平穩,漸漸放松下來,仿佛墜入無邊夢境。
……
昏暗地窖,未進食的胃絞痛,頭昏昏沉沉,被鈍器敲擊過的身體又沉又重。
無數重疊身影在眼前搖晃,視線模糊,額頭上的血向下蜿蜒,尖叫的人聲刺破耳膜:
“求求你!阿憐、阿憐放過他,娘求你了,不要對你弟弟下手!”
“哥!哥!你清醒一點,不要被他們影響,是我啊!”
花容月貌的女人和蒼白驚懼的少年。
母親和異父同母的弟弟。
一隻手輕松攬過他的肩膀,充滿親昵,“前邊多難多累的事都堅持下來了,臨門一腳了,婦人之仁?他們當初用你換平安,背叛你的時候,可沒把你當自個人。人,一旦要死,為了活命可什麼都說得出來。阿憐打小聰慧,一定不會被騙的。來,你知道該怎麼做。”
長劍遞入手中,劍柄上的花紋繁複,異樣的觸感刺痛神經。
他恍惚擡眼,旁邊伸來一隻手,炙熱而滾燙地覆蓋上他的,不容置喙地握緊,聲音裡飽藏嗜血的興奮,“阿憐還在猶豫什麼?好不容易從泥濘之地裡爬出,又想回去了麼。”
血腥氣嗆住喉嚨,司衍憐疲憊得幾乎要站不穩,他緊緊閉眼,“司厘,你殺了我吧。”
如同魔鬼低語,司厘輕松地在司衍憐耳邊訴說殘忍的話語,期待地欣賞他的表情變化,果不其然,司衍憐的瞳孔放大,充滿難以置信,和痛徹心扉的苦楚。
刀劍揚起,月光下映出殘酷銀色光芒。
“不、不要!哥——啊啊啊!”
“司衍憐!他是你唯一的親弟弟啊!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妖孽!”
……
雕甍畫棟,朱欄彩檻,司家主殿内,肅穆靜默。
司榛站在兩具蓋着白布的屍首邊,面色沉如霜。
半晌,他緩緩開口:“是你做的嗎。”
“……”
司衍憐沉默,月華照下,在地上落出拉長陰影,仿佛鋪開的恐怖鬼影,沒人看見他此刻痛苦緊閉的雙眼。
是他做的嗎。
腦神經扯動般疼痛,是他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