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酥倚靠廊下,呆呆地望着墨藍色夜空之下,殿樓燈火輝煌,笑鬧聲鼎沸,湖邊一排石亭燈籠亮光,熱鬧歡愉。
明日啟程前往泗水宗,這是他們這批修士們在珠玑門的最後一晚。
慣常是要熱鬧熱鬧,迎送也祝願大家順利入泗水宗。
快樂是别人的,栗酥左等右等,等得耐心都磨沒了。
氣勢洶洶趕往盡頭,用力推開房門,“我都要餓死了,你怎麼還沒好——你在做什麼?”
房内鋪着一地雜物、兵器、藥物、金葉子。
圍在其中的林大小姐正埋頭将一件足有一尺厚的厚铠衣塞入萬寶袋裡。
“馬上馬上,别催,很快就收好,沒看見我正塞着麼!我大哥一早告訴我,珠玑門傳統最後一夜都會鬧得很晚,回來困乏就沒心情收拾了。”
栗酥指了指卡在萬寶袋口上的厚凱衣,大得能把林婉覓包兩圈,“泗水宗不吃人吧?”
“哦你說這個啊。”
林婉覓低頭看一眼,“泗水宗以前不吃人,以後可不一定,現在外面情勢可亂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見栗酥一臉茫然,林婉覓懷疑,“真不知道?消息雖未大規模洩漏,但你們家不至于打聽不到。”
“這麼多年呢,一直有人不滿權勢分割,看咱們幾家人不滿意,流通的符箓數量少啦,靈磚不夠用啦,來來回回的小打小鬧不斷,也一直沒鬧出大事,但自從司家二少死後,各地竄起許多小勢力,聽說,其中一派人都打聽出天樞山——哎,扯遠了,我哥連夜派人傳話,讓我注意安全,小心别被人綁了去。走投無路的人,什麼法子都使得出來,很可怕的。”
“說真的,你騙騙沉老算了,我可不信你身上一點符箓沒有——”
林婉覓虛起眼,上下打量栗酥,“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栗酥低頭看了眼自己,沒什麼問題啊。
“你不是半個月前就嚷嚷着,最遲今晚一定拿下沉公子?就這一身拿下?你連我都拿不下。”
林婉覓随手翻出件洗淨的衣服,丢給栗酥,“趕緊去換了。”
栗酥從臉上拿下衣服,低頭疊好,“我放棄了。”
“啊?”
林婉覓驚訝地張口,很快又閉上,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你有司美人也夠了,不貪心也是好的,沉公子雖然相貌不差,但比起司美人……”
栗酥冷笑一聲。
林婉覓以為自己聽錯了,扭頭看去,栗酥替她疊衣服,臉上的表情别提多冷了。
“你們……吵架啦?”
栗酥将衣服塞進林婉覓的萬寶袋裡,“走了,我才不要成為餓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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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玑門傳統拜别宴席熱鬧紛呈,觥籌交錯,美酒珍馐。
台上絲竹彈唱,歌者聲音清亮,舞者起舞翩翩,殿外還有投壺、燈謎等作樂,數位長老和弟子們共飲美酒暢談未來。
請來的舞姬水袖輕甩,一曲霓裳舞驚豔爛漫,林婉覓跟着叫好拍掌,一回頭,見栗酥悶悶不樂地盯着桌上空杯盞,一言不發。
“真吵架傷心了呀?”
林婉覓給她斟滿茶水,“你心胸寬廣一點,讓讓司美人——”
栗酥一記眼刀甩來,林婉覓立刻改了話頭,“——就不能讓司美人太得意,持美行兇。”
栗酥滿意了,仰頭一口氣喝空。
“可你不保護他,他在泗水宗肯定沒好日子。”
她保護他?
她不在他面前死,都算是保留最後的體面。
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栗酥就氣不打一出來。
她越琢磨越明白,司衍憐遊刃有餘地控制她恢複的程度,真正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從來要的就不是有思想的合作夥伴,他要的是她的臣服與順從,要她心甘情願被他掌控,任憑他的心意和喜好行動。
白嫩的指節緊緊握住杯盞,林婉覓看得膽戰心驚,又見栗酥放下杯盞,提起酒盅往裡倒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而她栗酥絕不屈服。
她的血脈裡融着與生俱來的良好品質,正怒吼與咆哮。
落後就要挨打!割讓城池是沒有好下場的!
絕、不、屈、服!絕不!
林婉覓趕緊把酒盅往邊上拿,“你能喝嗎?”
酒燒喉中火辣辣的,嗆得慌,栗酥忍着不變表情,為了面子強行咽下去。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冷靜,還得留點精神力躲着沉思漪。
别一個發酒瘋沖上去,直接往他杯盞裡下藥,大家同歸于盡。
她要真死了誰最開心呢?司衍憐。
她絕不能讓司衍憐痛快。
“好了好了不氣啊,等會你給司美人送行的時候多聊兩句,有什麼誤會呀,說清楚就好——”
“什麼?”
栗酥扭頭,“他不和我們一起走?”
“當然不了,酥酥,他是魅妖呀。”
難得的,林婉覓不尖叫,而是用哄騙小朋友的語氣,掐着甜美嗓音和栗酥說話。
“艱難環境裡最易培養深厚情誼,珠玑門向來結伴前往泗水門,不嫌舟車勞頓麻煩,就為了讓世家公子姑娘們路上培養感情,以後入宗互相扶持照應。魅妖哪裡受得了長途跋涉?往常體弱的同門,也都是提前從傳送地界走的——酥酥!酥酥你去哪裡!”
栗酥蹭得一下站起,司衍憐要跑。
而她隻能挨着今晚祈禱沉思漪别酒後郁悶平安度過?!
林婉覓剛追出兩步,就見栗酥折返回來,瘋狂搖着她的肩膀,“我不在的時候。你絕不能和人起沖突!”
眼前都被晃出三四重影,林婉覓連忙應聲答應。
再回神栗酥跑得沒影了,耳邊不斷響起的掌聲和喝彩聲,林婉覓揉着暈頭轉向的腦袋,心想,看起來倒是酥酥要和别人幹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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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藍色的天空在司衍憐身後鋪展開來,他倚靠着湖邊亭,望着泛起漣漪的水面,笑鬧聲遠遠地才從舉辦宴席的殿宇傳來。
悄無聲息的,一位中年打扮的男人落在司衍憐身後。
“少主,您要的東西。”
他躬身,畢恭畢敬地遞上精緻長盒,将其掀開。
若有其他修士在此,看見他擡臉時,恐怕會驚懼這不是珠玑門教符箓的李長老麼!
可夜色藏着太多秘密,無人知曉這張易容化形術下人真正的模樣,一如無人知曉真正的李長老埋骨何方。
月光灑在石階上,清淺的白,司衍憐一身白衣翩跹,神色冷淡,墨色長發落在身後微揚,他微微側過臉,隻掃一眼盒子裡的東西,語氣淡淡,“我離開後,你時刻關注栗姑娘,若她表現異常,就把東西給她。”
暗衛應聲,卻并未立刻離去。
他躊躇片刻,似在做掙紮,終于一咬牙地問出話來,“少主,那位姑娘已經醒了,你看要不要去……”
“讓柳戲照顧。”
“柳……柳公子說姑娘性子剛烈……”
“折彎脊梁骨的事,不是柳戲最喜歡的麼。”
語氣裡的輕嘲讓暗衛冷汗涔涔,頭埋得更低,“柳公子說姑娘鬧得太厲害,他怕姑娘真就自我了結……”
“鬧是為了活命,自絕可沒有意義。”
可橫豎少主不回去看一眼,回去柳公子也要他的命,暗衛心一橫,“您、您要不去看一眼,再趕回來也來得及的……”
長久的沉默,或許也很短暫,暗衛連人頭落地會往哪個地方滾都想好了,卻聽少主聲音懶倦地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