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角立身于二樓,默默欣賞着這一出好戲。
不愧是蕭燼墨的衷心手下。隻見這位稍顯富态的賈康樂,他呵呵一笑,臉上異常和氣,話鋒卻是一轉:“清波郎,本官忽而想起一件事。方才那酒,可是聖上禦賜的流香,今兒不知怎的,竟到了清波郎的手裡?”
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虬髯客險些就被帶入了坑。楊伯雷神色一變,酒醒了三分,腳下已是不穩。龜奴見狀趕緊上前扶住,任憑他辯駁道,“放屁!你這鎖芳閣物價忒黑,那酒水都是從我自家帶來的!”
“清波郎可說的是自家帶的酒?”賈康樂的笑意不減反增,“真是巧了,本官上月回京,陛下正好賞賜了一壇流香。”
“來人。”
話音方落,虬髯客身後陡然凝出一道黑影。那人竟從楊伯雷房中踱了出來,手中提着方才搜出的青瓷酒壇,緩步于衆人眼前,行至賈康樂面前,躬身奉上。
壇口泥封半啟,卻已滲出縷縷異香。
手下人揭了封口,斟滿一杯,遂恭敬遞上。
賈康樂執盞輕抿,酒液在舌尖打了個轉,方才緩緩咽下。他眯起眼,似在回味那一抹醇香,末了才輕啧一聲,不禁贊歎道:“依我看,清波郎這自家帶來的酒,色澤與香氣皆為珍品,竟和這禦賜之酒不相上下。诶,莫要将那泥封丢了,本官看着眼熟,得留着與那禦賜的流香泥封對一對。”
他放下酒盞,笑眯着雙眼,繼而又道:“對了,聽聞你的父親,楊侍郎他老人家,最近正在查抄的江南貪腐一案,其中便有一批丢失的禦貢流香,一壇價值百金,陛下甚是牽挂——不知清波郎可知此事?還有,你那遠方表弟……”
閣中倏然死寂。
楊伯雷聽得臉上一陣青白,心中不由生駭,立馬打斷了他的話。
“賈大人聽錯了罷?什麼遠方表弟,我一概不知。”他甩開攙扶的龜奴,故作醉酒已深,腳下如陷綿綿雲端,眼中卻洩出一分急色,“今夜我喝多了,先行告退。”
蒙面女人卻在這時候開口,輕飄飄一句:“清波郎不要奴家陪了嗎?”
“呵呵,這個……那什麼、我頭痛得緊!雙娘子還是侍奉賈刺史罷……”楊伯雷連連擺手,他腳下生風,撤退極快,連帶着小厮一齊,火速與衆人面前離開,蹤影消失全無。
一幫子人作鳥獸散,李月角沒了戲看,頗為無趣,腦中卻忽而有了脫身之計。
她剛想借故離開,餘光卻瞥見那抱琴的曲雙娘,她正攙扶着富态男人上行至二樓,逐步向她這裡靠近。
李月角順勢俯身,擡高的手臂埋沒了她的臉。身旁兩名看守見狀,亦是抱拳作揖,态度恭敬有加,神情早已見怪不怪。
“……嗯?”
賈康樂微微颔首,視線一一探了過去,卻在這個瘦弱小厮的臉上頓了一秒。李月角心下一驚。雖說朝堂之上,兩人并無近距離接觸,可依照賈康安的手段,怕是早已知曉她的身份。
抱琴娘子似是感受到了男人的遲疑。她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似是察覺到此人的異樣。這副面紗做工精緻,完美的藏住了女人的表情,讓人分辨不出情緒。賈康樂正欲開口質問,廂房卻響起男人低沉的聲線,“賈刺史,請進吧。莫要讓本将空等。”
這是在催人了。
直到“嘎吱”一聲,李月角心下一松,方才敢落下雙臂,繼而擡起頭來——
卻不曾想,那抱琴的曲雙娘依然駐在原地,一雙美眸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她人并未跟随進去。
李月角吃了一驚,驟然接觸到了她的視線,未免有些猝不及防。
無事,她佯裝鎮定,自然地挪開了視線,腦海中卻浮現出女人僅露出的半張臉。
這個曲雙娘,容貌極美,但她的眼眸裡全無一點風塵之氣,反倒像是……李月角一時間竟想不出足以形容的詞。
罷了。
李月角正了正色,輕咳一聲,對着旁邊看守的兩人說道:“那什麼,我要如廁。你們誰跟我走?”
年長者他隻當沒聽見,顯然不想管這事。于是,這項光榮任務便落在了他好兄弟的頭上。
“啊……”年輕看守瞟了一眼屋内正在商議的大人們,表情有些猶豫,“就不能忍忍嗎?”
李月角斬釘截鐵的否定了,“不能。”
“可是我……”
“奴家陪這位小哥去吧。”蒙面女子所說過的每個音節,都像薄霧中的昙花,缥缈而動聽。
此時的她突然插了手,輕易解決了年輕看守眼下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