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官員都不約而同的盯着他看。
有些人目光落在他跛足的右腿上,眼神裡不乏惋惜與同情。
謝安目不斜視,步履不停的走到大殿正中七層高台之上的金漆木雕龍紋寶座下。
謝安屈膝跪地,緩緩叩首,雙手放在膝前,手指纖長,骨節分明。
“參見皇上。”
聲色清明,擲地有聲。
順帝已是醉醺醺的,斜斜靠在寶座上,發褐的臉上滿面紅光:“快平身,平身吧!”
“謝皇上。”
謝安慢慢站了起來。
順帝打了個酒嗝,睨着台下的年輕男子,慢慢的道:“今日卓将軍凱旋,愛卿為何不來?難道,想抗旨不成?”
話音一落,台下的孔義臉色瞬間白了白,變得坐立不安。
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順着額角往下滑,他卻不敢擦去,兩眼死死盯着對面的謝安,喉結上下滾着。
翰林院當初确實收到了皇上要謝安去的旨意,但孔義出于嫉妒,沒有通知他。
謝安清潤的眼底透着疏淡,微微垂首,聲音沉靜:“回皇上,微臣自知身份低微,并無資格參加此次宴會。”
“胡說!”
順帝擡手,揮開了手邊的一盤葡萄。
滿座嘩然。
一室寂靜中,一道清朗含笑的聲音插了進來。
“父皇,依兒臣看,謝檢讨究竟是自己不願來,還是有人不願他來,也未可知啊。”
元汐側頭看去,見是一個身穿白色圓領窄袖長袍,身姿挺拔,豐神俊朗的男人。
三皇子,劉回。
三皇子劉回是順帝早年南伐親征東夏途中,寵幸了一位平民姑娘,隻不過生下三皇子沒多久,那位平民姑娘便離奇死去,隻留下了年幼的三皇子。
順帝其實不大喜歡這位三皇子,她記得上一世謝鶴安被調離京城前,三皇子已因為一些事觸怒了皇上,被皇上剝奪立儲資格,貶為了輔國公。
對此元汐隻能說,天妒英才啊……
他明明是,順帝幾位皇子中,最有英才,也最得民心的一個。
不過,這些都跟他們這些小屁民沒什麼關系。
無論誰當了皇帝,總之輪不到她家就是了。
元汐正盯着他看,忽然感覺一道清冷的寒芒落在她身上。
元汐忽然轉頭,隻看到謝安清冷漂亮的側臉,目光透着寒涼。
元汐無意識的鼓了股腮。
真是流年不利啊,好不容易來到京城,謝哥哥卻不認她!
元汐低下頭吃酒。
席上的薔薇露,入口清雅甘醇,又不會醉人。
沈微蘭的聲音傳來:“女孩子家少吃點酒。”
又不會醉!
元汐正想說,擡頭看見沈微蘭微白的臉色,忽然抿了下唇,娘親也認出謝鶴安了。
見沈微蘭打量她的臉色,元汐抿了抿唇,盡量平靜的哦了一聲,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見女兒反應不大,沈微蘭在心中松一口氣,慢慢平複心裡的驚濤駭浪。
她怎麼也想不到,昔日的罪臣之子,怎麼就堂而皇之的變成了當朝狀元。
不過,這些話她誰也不敢說。
聽聞劉回的話,順帝的臉色有些難看,叫來翰林院學士。
翰林學士年過七旬,鶴發蒼顔,見了順帝依舊兩股戰戰,緩慢道:“臣也不知……臣當日,的确是交代過孔義……”
順帝耳尖的聽到孔義這兩個字:“孔義?”
話落,下面席位上的孔義再也忍不住,跪下匍匐着過來哭道:“皇上饒命!皇上,微臣不是故意不讓謝檢讨來的,微臣隻是想——”
“給朕拉下去。”順帝皺了皺眉,嫌棄聒噪。
一旁的張進保擡手朝大殿一側擡了下手,一隊近身侍衛立即沖過來,将哭爹喊娘的孔義拖了下去。
孔義下場可想而知。
在座無不風聲鶴唳。
許是不想讓這一事件擾亂興緻,順帝又笑了起來:“都看朕做什麼,别叫那種糊塗東西掃了興緻。”
席下彼此偷偷互望着。
這下誰也能看出來,順帝對謝安的寵信。
謝安,惹不得。
宴席上,順帝詩興大發,叫謝鶴安當場寫幾首詩助助興。
謝安功力深厚,筆走龍蛇,字迹清俊靈秀,洋洋灑灑間描金勾銀的四尺箋紙上很快鋪滿,順帝叫王進保念來,立即引來滿堂喝彩。
順帝紅光滿面,立即吩咐人賞賜謝鶴安一些東西。
聽罷太監念的禮單,元汐輕輕撇了撇嘴,在心底吐槽了句,真摳門。
怪不得是史書裡少見的摳門皇帝,生前自己享用還不夠,死後還要把金銀财寶都埋進他的棺椁裡。
今晚順帝的興頭很高,一直鬧到亥時左右,宴會才散。
酒足飯飽的順帝在幾位妃子的攙扶下離開,衆大臣才寒暄着向大殿外走去。
元汐活了兩輩子,生物鐘已經跟古人差不多了,此刻困的不行。
元汐跟在爹娘身側,慢慢往外面走。
厚重的紅檀木門檻高高聳立,元汐随意邁了下,卻以為跟府裡的低門檻差不多,果不其然被絆了一下。
元汐頓時瞌睡全無,渾身驚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一隻修長冷白的大手伸過來,摟住了她的腰。
後背撞上一堵清瘦的胸膛。
絲絲縷縷的冷冽檀香纏在鼻端。
心跳頓如擂鼓,元汐擡頭望去,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冷眸。
謝安垂下眼,修長白皙的手指松開她的腰,聲音低緩道。
“恕在下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