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老頭的印象中,劉巧兒這個孫女不像自家人,多了些窮講究,挑剔得很。這麼大的閨女不幹活,嫌棄下地髒累。每日間窩在屋裡繡花,淨琢磨些沒用的,做些花裡胡哨的衣裳。偏大兒媳婦寵着,他這個隔代的阿爺也不好說啥,好在沒幾年出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
平時小口小口吃飯的她竟然像劉寶強一樣,西裡呼噜幹了一碗飯,說明什麼?說明河蚌肉可口啊!
劉老頭伸出筷子,試探的夾了一片河蚌肉到嘴裡。
嗯,入口一股鮮甜的味道,完全嘗不出土腥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裡頭還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他越嚼越香,越嚼越甜,兩個字,好吃!
閉眼回味這一會,盆裡的河蚌肉見了底,隻剩一個湯底兒,劉老頭連忙端着盆,舀了些紅薯飯進去,拌了倒在自己碗裡。
他吸溜吸溜吃,帶動了臉上的指甲印,疼得他猛然擡頭。
不對勁,太不對勁,老太婆靜悄悄的,莫不是憋了大招!
他不動聲色往大兒子身後躲了躲,扭頭疑惑的看着宋老太:“老太婆,吃啊,傻站着作甚!
人群後的宋老太表情有些詭異,嗯,怎麼說呢,就是心裡得意但又不好表現出來那種尴尬。
宋老太揮揮勺子,一瞪眼:“吃你的罷,事兒真多。”
她轉身去竈上,東擦擦,西抹抹,回想着之前的事。但是,她手裡拿的是勺子啊,拿勺子當抹布,可以看出她現在的心不在焉。
桌上搶食的衆人對視了一眼,不自覺安靜了些,免得觸了黴頭。
其實他們不知道,宋老太心情好得很,但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主要是今日的經曆太奇幻——村裡的人都用敬仰的眼神看着她,甚至隔壁的死對頭孫氏,看見她主動低眉順眼的喊了聲嫂子,出門呢!
這樣的場景她在夢裡的時候出現過無數次:夢裡大孫子考中舉人,當了大官,她成了官家老太太,穿着金線繡的衣裳,畫着像面粉一樣白的臉,紅彤彤的口紅,戴着手臂那麼粗的金簪,風風光光坐着八人擡的轎子回村,村裡的人都停下來敬仰的問好。
當年說親的時候,她看上了隔壁的秀才,偏人家嫌棄她大字不識一個,沒成。嫁給劉老頭後,她發誓,當不成秀才娘子,就要當秀才娘。可惜幾個兒子沒長秀才的腦袋,隻胡亂認得幾個字。
她把目光放在了孫輩,大孫子是個好的,書院裡先生都誇。所以,她砸鍋賣鐵,被村裡人譏諷癞蛤蟆做美夢,也要壓下劉家一切反對聲音,不惜讓二兒子冒着被狼咬的危險進山狩獵,要讓大孫子把這書念下去。
不僅大孫子,以後的二孫子,小孫子,隻要是劉家的男娃,全都去念書。她憑着多年種莊稼的經驗覺得,三顆苗子,總有一人能考中罷。
至于劉家的女孩,又不能科考,光耀門楣,長大了也是婆家的人,不餓死就行。
一直來,她按照這樣的觀念,去主持這個家,領着劉家越過越紅火,離她的夢想越來越近——大孫子明年下場,按照平時夫子的評語,一個秀才是少不了的,二孫子背會了三本書,等這次二兒子帶回來的獵物換了銀子,置辦束脩,就能送他去鎮上念書,小孫子更是個聰明活撥的,已經背會三字經了呢。
萬萬沒想到,今日讓她提前受到裡村裡婆子敬仰崇拜,但不是因為大孫子,是劉青青那個死丫頭片子。
二房幾個賠錢貨回來說救了人。她便出門打聽打聽是誰家,想讓他家賠個新背簍,新背簍花五個銅闆從街上買回來的,堪堪一旬,像新的一樣,哪能就這樣算了。
順着熱鬧,驚喜的發現,青青救的是村長家的長子長孫。他家兒媳婦嫁來五年,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蛋,跑跳都不利索的小娃,就穿着厚厚的千層底棉鞋,好多人私下嘀咕村長家不會過日子。
她一進門,徐氏頂着紅脹的眼,對她納頭就拜。她哪敢受同輩的大禮,夭壽哦,連忙躲到一邊。
村長一家對她極其感激,好茶點心果子,流水一般捧到面前,她不是個眼皮子淺的,矜持着隻吃了兩盤子,估摸着背簍錢賺回來,讪讪告辭,哪知道徐氏是個記恩的,還奉上厚禮。
宋老太一面擦擦抹抹,一面回味着點心的甜味,叫什麼蜜汁桃酥,别說,比大孫子帶回來的白面饅頭味道好了些。
劉慧蘭縮着肩頭扒拉碗裡的飯,不時偷瞄宋老太的背影,心裡有些恐慌,阿奶今日好反常,竟然沒有責罵她們把背簍弄丢,還破天荒的先給妹妹添了菜,難道是憋了大招。
劉青青見她心不在焉,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快吃。宋老太沒鬧騰,肯定是得了比背簍更大的好處呗,也不知她上門去人家讨要了什麼好處,明明她救人的時候,沒想過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