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士兵靠在樹下,抱着兵器,毫發無損,竟像是睡了過去。
不對勁。
沈曼雲蹲了下去,想要把這位士兵搖醒詢問情況,但當她伸出手的時候,星闌警惕地攔下她。
“你别碰,我的影子感應到周圍還有昏迷過去的無妄城士兵。”星闌說道。
沈曼雲的指尖一抖,收回了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外。
再往前走去,沈曼雲終于聽到了前方交戰的聲音,沉悶的兵器相交聲不斷傳來。
不對……在那冰冷交戰聲之上還有别的聲音,它藏在風中,隐秘得讓人無法察覺。
沈曼雲一驚,她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
低頭一看,她腳下踩着的大地已經變成柔軟的肉塊,它鋪陳在每一塊土地上,隐隐搏動着,仿佛有生命。
這些肉塊是血粉色的,像是新生的血肉,沈曼雲确定它屬于魂族,因為從她的眼睛看去,它們都有類似織物的結構。
但是……組成這些肉塊遵循的邏輯混亂,十分瘋狂,沈曼雲找不到任何規律。
這就是失控的魂族?
沈曼雲的腳步輕了好幾分,到了這時候她想的竟然是不要踩疼這位魂族。
“燕飛光就在前邊了吧……”沈曼雲低聲問星闌,卻沒發現任何回應。
沈曼雲愣神間,一團小小的影子落到了她掌心裡。
星闌變作一個黑色小人蜷縮了起來,他……也睡着了?
沈曼雲接着星闌,順手将昏迷的他塞進懷裡。
她感到無比的恐懼,星闌确實沒有受到傷害,他隻是在沉睡。
她甚至不能救他。
身邊又少一個人,沈曼雲的恐懼更甚。
她藏在樹後,腳底的觸感粘膩又惡心,仿佛在吸着她的腳。
是——腳下的肉塊在蠕動着想要把她吸進身體裡。
沈曼雲驚得抱住面前的樹木,死死抵抗着來自肉塊的吸力。
突然,前方交戰聲停了一瞬,沈曼雲聽清了循風而來的神秘聲音。
這是女人的歌聲,曲調悠揚舒緩,令人昏昏欲睡。
這是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嗎?
就是這個聲音讓周圍所有人都睡了過去,在睡夢中被那肉塊慢慢吸收嗎?
那自己為什麼沒有事情呢?
沈曼雲腦海裡冒出無數疑問,但都沒時間解答。
即便再恐懼,她還是盡量踩着肉塊薄弱的地方往前走去。
還好,她對于細微處的洞察能讓她清楚看出哪些是魂族身體的脆弱處,這讓她這個普通人能夠接近戰場的中心。
林地中央有一空曠處,在這之上,一輪清月高懸。
四周盡是倒塌的樹木,還有……堆疊無數的屍體。
無人感應到沈曼雲的靠近,她是個普通人,氣息微弱得不如野獸。
她躲在樹後,看到那些被斬得七零八落屍體的時候,感覺自己心髒漏跳一拍。
這種場面對她的沖擊是巨大的,甚至不需要那詭異歌聲,她就能吓得昏過去。
但是沈曼雲沒有,因為她看到戰場中央的燕飛光,他一手緊緊握住手中黑刀不斷與眼前敵人交戰。
方才聽到的交戰聲都是他一人發出來的,而這周圍一圈的屍體……也都是他一人斬殺的敵人嗎。
在這樣密集的戰鬥中,偶有法術光芒掠過,遠處敵軍修士亦在不斷攻擊着燕飛光。
有些法術他能躲開,躲不開的就隻能盡力施展防禦法術抵擋。
他大部分的法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那把黑刀之上,每劃出一道鋒刃就帶出黑沉沉的光幕,将數丈之外的敵人斬落。
這簡直是以一敵千——不,在沈曼雲來到這裡之前,這裡叛軍的人數至少有上萬人,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修煉者。
而燕飛光這邊的士兵,早已經被那異化魂族的歌聲影響,陷入了沉睡,
他們即将被不斷生長的異化魂族血肉吞噬。
見到燕飛光之後,沈曼雲才看到遠處高大如山的身影。
她的輪廓是正在融化的女性身體,形似乳|房的雙峰幾乎要垂到地面。
長發糾纏成河流,她是柔軟到極緻的一灘血肉,而她的小腹高高隆起,内裡不斷搏動,仿佛孕育着生命。
異化魂族俯身環抱着自己的肚子,身下融化蔓延的血肉包裹大地,口中不斷哼唱微妙的曲調,正是那詭異的搖籃曲。
她隻是在……在給自己的孩子唱歌嗎?
而不斷汲取周圍活物的生命,也是要給孩子供給養分,這是母親的本能。
對面叛軍想必是利用自己對這位魂族的了解,使用了什麼秘法才沒被那歌聲影響。
沈曼雲死死盯着燕飛光,她緊張地全身都在顫抖,歌聲并非完全沒有影響燕飛光,他的動作有一瞬間的遲緩,
這點破綻很快被敵方抓住,又是數道攻擊落了下來。
——而他手中的刀竟也始終沒有對準戰場中央最影響戰局的那位異化魂族。
燕飛光幾乎成了一個血人,沈曼雲不知道他該怎麼活,除非——除非他現在能恢複一些傷勢。
叛軍攻勢愈發猛烈,他已身受重傷,殷紅的血合着天上的雪一道落下,在周身凝出一道道血色的冰痕。
孤身一人奮戰到這個時候,他也快要抵擋不住了。
下一瞬間,叛軍瞅準時機,一劍揮出,朝燕飛光執刀的左手斬了下來,他的手腕彎折,隻餘下一層皮肉還連着。
鮮血噴湧,黑刀失力飛到半空,他的右手勉強擡起,将黑刀捉住。
叛軍之内響起歡呼聲,他們已在提前慶祝勝利。
燕飛光單手撐着黑刀往後退去,但他能退縮到何處?
他身後所有的夥伴都已經沉睡,再過一會兒,他們的身體就會被異化魂族生長出的血肉徹底吞噬。
他退無可退,身後便是絕境。
在他的一生中,究竟經曆過幾次這樣的絕望?
沈曼雲哆嗦着手,摸到了一直藏在自己懷裡的銀匣,她一直随身攜帶着它。
她取出銀匣裡的血針,在她前方不遠處就是成千上百位比她強大不知多少倍的叛軍。
沈曼雲不再擔憂自己出現會成為燕飛光的累贅,因為她隻有這一個選擇。
趁着前方叛軍失去防備,沈曼雲從樹後閃了出來。
“燕飛光!”在安靜夜空裡,她發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大的聲音。
她大聲呼喚,在堅定地告訴他——她在這裡。
這一瞬間,燕飛光失神到幾乎渾濁的眼眸亮了起來。
沈曼雲的聲音像是夢,或許是他意識沉淪時的幻想。
對于燕飛光而言,沈曼雲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并不是思考的重點。
她在,這就是唯一的答案。
沈曼雲撲了出來,她朝燕飛光展開雙臂,而他也直直朝後落去,黑刀末端抵在雪地之上減緩自己後撤的沖擊力。
刀鋒落下一串血線,等燕飛光落到沈曼雲懷裡的時候,他已經确保沈曼雲能夠接住他了。
沈曼雲沒被燕飛光撲倒,他就這麼輕飄飄落了過來,沒給她帶來任何麻煩。
她跌坐在地上,從後環抱着他的身體,借着月色她眯起眼,注視着血針末端亮起的光芒。
叛軍已察覺不對,朝這裡撲來,燕飛光施法,霧白的法術光芒凝聚成最後一道防禦。
這道防禦并不是堅不可摧的,沈曼雲知道,自己必須在防禦被擊破之前——為燕飛光治療好那些緻命傷。
她擡起自己執針的手。
這雙手本來繡過無數朵曼妙花兒,那些繡品會變成華貴的服飾。
這雙手也救治過幾位魂族的生命,他們會牽着她的手不住道謝。
這雙手在這樣的大雪天,本該凍得僵硬。
這雙手在這戰場中央,也會被吓得不斷顫抖。
但現在,這雙手穩穩拈住了血針。
沒有一點偏移,沈曼雲操縱血針直接将燕飛光幾乎斷了的左手腕精準縫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