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放得很輕，像是要消散在北京冬夜蕭瑟的寒風中。

她直視着秦風的雙眼，認真道：“想見你這件事，我也是。”

秦風突然看清她瞳孔裡映着的情緒，不是說謊，笨拙如他居然也能從裡面看出些喜歡，是日思夜想，想象得過了頭麼。

不知道哪家店鋪突然開始放歌，《Jingle Bells》的歌聲忽然開始在街頭巷尾飛揚。雪又下的更大了，紛紛揚揚落在兩個人的黑發上，直到周南顫動着的睫毛一時間都變得花白。

街邊櫥窗裡的聖誕樹積木立牌還在不知疲倦地旋轉，積雪覆蓋的公交站牌下，兩個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中間隔着恰到好處的、足以讓心跳聲自由穿梭的距離。

周南還在集訓，是翻出機構牆偷偷買的機票。非常任性地與他在響着聖誕頌歌的北京街頭瞎逛了兩個小時，就奔到朝陽機場飛回南京了。

後面她更是忙的飛起，集訓整天長久站立，高跟鞋在後腳跟磨出一道長久不愈的月牙狀傷口。秦風與她視頻時，看到她書桌上堆成小山的金嗓子和胖大海。

周南次年一月初的時候興沖沖地跟他自己開了個微博賬号，讓他關注。日常吐槽倒更新的很勤，直到一月中旬校考時，她發了個長vlog。

應該是同學拍攝的第三人稱，畫面裡她穿着長長的一身黑色羽絨服，長發被精緻地绾在頭頂盤成丸子，她化了沒什麼色彩的淡妝，那張素白的臉在寒風裡被凍得通紅，握着暖手寶在大門處瑟瑟發抖。

視頻有剪過，下一秒的畫面裡就露出半張男生清秀的臉，很不好意思地遞給她一瓶還冒着熱氣的AD鈣奶，她笑着道謝，接過了。

秦風立刻退出微博給她發微信，“不要亂喝别人的水。”

周南回的很快，“(*^ω^*)你怕有人想毒啞我呀，放心啦，這點意識我還是有的。”

“……”秦風歎了口氣，發過去一個平底鍋打頭的表情包。

他返回視頻界面，怨氣十足地去戳屏幕上周南嬌豔的臉。

好在努力總有回報，周南在給胖大海貢獻了億分之一的股份後，校考的中傳和中戲兩站接連傳來捷報。統考時更是一飛沖天，分數驚人地達到了295，江蘇統考狀元的桂冠花落周大小姐。

培訓機構鑼鼓喧天地連夜将她的海報打印出來，大張旗鼓的貼在門口，于是周南高三那年再也沒有從那條路走去上學。

統考的分數秦風不是通過微信得知的，因為周南将分數打印了出來，又一次不請自來地飛到北京，就蹲在他學校門口，看見他的那一刻高高揮手。

秦風當然驚喜，但經曆過一次之後他已經能很好地藏住情緒，步伐波瀾無驚，小碎步邁到了她面前。

周南耀武揚威地将分數條展開給他看，笑意盈盈，“我在九月等你履行諾言哦。”

秦風輕輕笑起來，還沒說話，肩膀被人突兀地一下勾住，他轉頭一看，是班裡跟他關系還算好的，幾個自來熟的同學，但非要說起來，其實也不是很熟。

勾住他肩膀的男生眼冒精光，“你對象啊？”

“不、不……不是。”他連連搖頭搖得像撥浪鼓，慌忙地連轉過頭去看當事人的反應，結果周南絲毫不在意，好奇地看他，“你同學啊？”

“……嗯。”他放下心來，輕輕應了一聲。

其中一個瘦瘦高高，帶着方框眼鏡的男生盯了她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指着她，“——你是那張照片上的人！”

“啊？”周南皺起眉頭，疑惑回頭，“什麼照片？”

秦風适時地捂住男生嘴，臉都漲得通紅，“沒、沒什麼照片，他胡、胡說的。”

曼谷滞留的那個星期，他租了台相機，給周南明裡暗裡拍了很多照片，他最喜歡的是那張兩個人在曼谷河邊的合照，唐仁的半張臉亂入鏡頭，被他刻意裁剪掉。洗出來後他就夾在筆記本的扉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别人看了去。

“這樣啊，”周南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環顧一圈餓得眼睛都冒綠光的男生們，“今天我心情特别好，請你們吃飯怎麼樣？”

周南又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泡沫般在北京出現一瞬，就又回去了。這次認識的人多了，她走的時候那群吃自助吃的酒店差點破産的男生拉着她的衣角涕泗橫流，問她下次來是什麼時候。

高考後周南接受男生們每個月發短信都來問她還來不來北京的邀請，在北京直接定了一個月的酒店住下，算是提前熟悉環境。

這就是秦風背着周南，此刻在北京街頭孤立無援的起因。

男生們基本都成了年，高考結束終于有放縱一把的權利，為了聚餐熱鬧還叫了幾個相熟的女同學，周南與她們熟絡的很快。女孩子們相談甚歡，徒留秦風一人沉默着給她夾菜。

飯至中途，一個男生點了兩紮啤酒，一人分了一罐，大家把酒言歡，除了周南一個未成年人慘兮兮地抱着杯果粒橙啜飲。

分啤酒的男生湊過來，“周姐，你咋不喝啊，是不是看不起我？”

周南無力地想要辯解：“不是我……”

男生不由分說地塞給她一聽勇闖天涯，嬉皮笑臉的與她碰了個杯，“我不管，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今天我倆誰先下桌誰是狗啊。”

周南平時是個很佛系悉聽君便的人，偏偏在這種個人競争的場合非常好勝，她呵呵一笑，抓起啤酒開罐牛飲。

秦風沒攔，因為他被那幾個女生笑嘻嘻地堵在角落裡盤問他和周南什麼關系，不說不準走，偏生還有幾個路過看熱鬧的男生停下，加強了外圍。

等到他全部敷衍過去掙脫開來後，比酒大會熱烈的氣氛已經歇了尾，那個要拼酒的男生早就跑到廁所吐得昏天黑地，反觀周南趴在桌上反而睡得倒香。

一個同學跑去廁所看那人情況，片刻後折返回來，在包廂門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要不你們先走吧，他暈在廁所了。”

秦風歎了口氣，走過去撈起軟若無骨的周南背起，走出飯店。

幾個女同學跟在他倆身後，發出揶揄的笑，連帶那些男生一起打趣着，起哄聲此起彼伏的。

周南喝醉後反而很乖，與她平時鬧天鬧地的性格絲毫不一樣，也不發酒瘋，安安靜靜地摟着他脖子趴在背上沉睡，呼吸平穩。

秦風把周南往上颠了颠，邁步走向她的酒店。北京六月的天又悶又熱，周南穿着的長裙上蕾絲花邊戳着他腰側有些癢，蟬在街邊的樟樹上嘶叫着久久不息，帶着暑氣的風熱烈地拂過兩人，栀子花香混着淡淡酒氣氤氲在夏夜裡。

朦胧間，他聽見周南叫了他一聲，後面模模糊糊好像說了句夢話，他卻沒聽清，下意識追問，“什麼？”

秦風停下腳步，感覺到周南偏頭時呼出的熱氣清晰地打在他脖頸上，熾熱地像在那天的火場。

周南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很模糊，但這次他聽得格外明白。

她說：“秦大同學，我好喜歡你呀。”